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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……”

季连被她逼得哑口无言,气势也不自禁软了,他看着温焕步步逼近。她道:“我第一眼见你,就觉得很不眼生,便想和你更親密一些……”

他连忙把头往后仰了仰,似乎想要避开什么:“做什么……”

“我明白了,你一定没有朋友对你如此亲密。你看,我只不过试着描了描你的五官,你就这么大反应……一定是觉得我凑得太近了。”

季连被她绕了一圈,此刻有点找不着北:“……是。”

“不过也没有关系!”她凑上来抓住季连的手:“宫中没有同龄的伙伴,你我二人读书时也可互帮互助,这样不好么?”

他的手没有抽回来,勉强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
“那从今日起,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……”

季连道:“你有多少好朋友?”

“……”

他不再继续深究,很快又换了话题,“我本以为你那样成竹在胸,是酒量很好的意思。”

“怎么会,”温焕摇了摇头,“不过是单纯地想尝尝鲜,挖个坛子玩玩,本来只想沾沾嘴就放下的……”

“你自己对自己酒量都没数么?”

温焕无辜道:“没有。”

“……”

季连能撑得最久这一点反而是温焕没想到的,他对此的反应很平淡:“我身边的人平常都比我倒得快。”

她奇道:“这么厉害!看不出来!”

“先不说这个了……”季连道:“陛下似乎还以为他是最不能喝的一个。”

温焕道:“你看出来了么?放着先别管,他这样难道不是很有意思?”

季连的眼睛睁得溜圆,但终究还是没再开口。

“话又说回来,你似乎没有听到我昨夜在说什么……”季连这样说道,“你酿的不是药酒。”

温焕道:“看来是瞒不住你,我就老老实实说了吧。确实不算纯的药酒,我往里面放的东西也不怎么正宗……但是姑且都能喝,还是很美味的……”

“等一下。”季连再次打断她,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疑惑:“我的意思是…那里面半点药材的味道都没呀,这就是一坛纯粹的米酒罢了。”

温焕的动作僵住了:“你是说?”

他问道:“里面除了糯米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,我的嘴巴尝得出来……这是你几年前埋下去的?”

温焕回答道:“也有一两年了……”

“那就没有错。”季连缓缓道:“在我看来,它只是最近才埋下去的……不知道有没有两个月,口感也很新,你自夸的是什么药酒?它早已被掉包了。”

温焕被惊得目瞪口呆。

“你知道是谁?”

温焕抚额:“我大概心中有个数了……哎,实在扫兴,大起大落这么久,结果我酿出来的全是酸水么。”

季连大概想安慰她,又觉得她这样有点犯傻,最后将手搭在温焕的肩头上,轻轻拍了拍。

……

……

她对谁换了酒这件事大概心里有了谱,大总管一直在料理整个皇宫的大小事务,当年能记得她还在土里埋了东西的人并不多,也没有人有胆子随手处置它,能想到去换的人算来算去也只有这一位了。

老人家精气神很足,丝毫看不出来有操劳了一辈子的疲倦感,他似乎还能再做十年、二十年、甚至更长久的日子,神采奕奕,精神熠爍。

温焕只在进宫时勉强见了他一眼,也来不及寒暄就忙得脚不沾地,整理行囊的下人也是大总管特意拨来的人。在这捉襟见肘的时刻,这多出来的两个人确实使一切都事半功倍了起来,让她以预计中更短的时间适应了这里的新环境。

皇宫内的内侍除了采买孤寡幼儿以外还有几种来源,一是百姓家实在贫困,只期盼着子弟不要饿死,便咬牙将他们送进宫闱,哪怕是主子赏一口饭,也不会再过上饥一顿饱一顿的穷苦日子。况且宫廷中也有月俸和固定的餐食供给,很多时候甚至有可能会比在原来的家庭中要过得富足,也有一些人家专程将小儿子趁着年幼送进宫廷来的,就是为了有那么一点希望能够借由阉人的儿子在贵人面前谋得青眼,直上青云。

还有最后一种,那便是阉割后的战俘。这一类人的声音要更粗一些,也更加孔武有力,能做的体力活也多得多,更何况在所有太监心中,从战场上下来的内侍名声也比其他的好听、更有气概,待遇也更好。说到底不管是家中贫困,迫于无奈之下将孩子送进宫的、还是为求富贵,特意将孩子送进来的,总会遭人青眼。

温焕少时在宫城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,对内侍之间对彼此的交际圈倒是清楚得很。大总管名叫顾怜英,从前也是被家人送来的,刚进宫时自然被排挤得很是辛苦,后来因为沏茶沏得好,很合先帝的心意,便在主殿留了下来,借此机会得了皇后青眼,一步步慢慢爬上了大总管的位置。这些过往的事情都不是密辛,大总管很豁达,也没有想过特意去封口,所以宫人们也会彼此悄悄地议论他的故事,以此来激励自己也要这样努力。

但是因为帝后相继离世,太后也薨逝了,小皇帝折腾了一通,将人遣了大半,顾怜英做的事就更加地多。他现在就宛若一位真正的老管家,大小事务、开支花销、清洁打理都由他负责,温焕再去面见他时,发现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。

她打了声招呼:“大管家……”

老总管道:“不再叫顾伴伴了?”

那都是还在年幼时的叫法了,她也只是跟着赵浚的口气到处胡乱称呼而已,现在又怎么还好意思继续?温焕的脸开始发烧。

“不……这样的叫法也只有陛下才……”

“陛下也不再提起‘顾伴伴’了……”他似乎有些惆怅:“年岁渐长,大家也都生疏了,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?”

“哎……”温焕自己也没办法回答他的这个疑问,只能叹了一口气,终于想起了她今日过来的正题:“您将我当日的酒换了么?”

顾怜英有些疑惑,他仔细想了想:“酒?是御花园埋着的那几坛?那确实是前不久挖出的,不知为何,那坛子似乎破了个大洞,里面的东西也全都渗了出来,还有一股腐尸味。既然那酒已经漏了,味道散得到处都是,只好替换了新的进去。”
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温焕强行忽略了他对味道的形容,继续道:“那我只有最后一点疑问……”

“但说无妨。”

“为什么只给那酒换了一坛?全换了不好么?”

顾怜英意味深长:“有两点要让你知悉……您和陛下一块玩耍,不管是什么都要留一些,日后要做纪念……若是全部不见了踪迹,日后就少了一份回忆呀。”

温焕卡壳:“我、我全都倒了……”

顾怜英笑道:“那样的选择也在你的手上,你决定就好,不用顾忌其他的事。”

她只好点了点头。

“其二,酒伤身体,陛下与您年纪都太小了……这样小的年纪不适合酗酒,总要把握住量,一坛即可,这样的分量已经够了,不能贪杯。”

“说不过您。”温焕摇了摇头:“您对我们实在太看顾了。”

顾怜英但笑不语。

按道理来说,顾怜英已经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,此刻告老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,他的积蓄房产一定也足够自己过上安然无忧的养老生活,为什么还不愿意离开?那也只是因为放心不下赵浚一个人罢了。若是连为数不多的几位老人也离他而去了,那他到底该要如何是好?

毕竟小皇帝看起来太不会料理自己的生活。

哪怕他实际上已经足够自立,在各种简朴的生活下都能过得自得其乐,旁人是本不必为他担忧的。但不知为何,让长辈替他感到揪心简直成了他的特长一般。

顾怜英停顿了一会儿,又道:“您这次来做伴读,是要来多久呢?”

温焕回答道:“大概是至少等到陛下不再需要了为止罢……祖父替我争取到了这个名额,让我努力一把。”

“是这样吗。”顾怜英道:“我以这一介早已老朽的身份请求您……一定要陪着他走下去。”

温焕被惊得哑口无言。

“这一条路上实在太过坎坷……温相已经察觉到、许许多多的人也都察觉到了,其中有心系天子的人为他担忧,也自然有人对他有恶意,不管如何,也请您和另一位季公子陪在他身边吧。陛下是一位很好的孩子……”

她再度沉默,最终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的。”

……

……

……

回到自己的住所时,天色已经微黯。她在房间内没有亮起灯,静静地坐了一会儿。

“算了,我干什么如此纠结呢。”温焕摇了摇头,自嘲道:“先走一步算一步吧。”

今夜一轮圆月高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