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遭阒寂,恍惚能听到微弱的电流。
漫长的等待里,封赫城终於开口:“抱歉,是我冒昧了。”
是他一贯的绅士法则,张弛有度,进退有礼。即便偶尔偏离轨道,察觉到对方的抵触,他也会寡淡地将不正确的地方拨回原轨。
电话已经结束许久,卧室的门外响起敲门声。
“灯灯,你睡了吗?”是小可的声音。
“没。”
“封总刚才打电话过来,说……”小可顿了顿,“让我找个时间把那条项链还回去。”
“嗯。”
“那个……”小可犹豫,“快递会收吗?”
“……”
*
夜深人静,姜霓却睡意全无。
她想起四年前,想起她在封赫城办公室的那晚。
彼时大佬局事件正闹得沸沸扬扬,网络的谩骂声铺天盖地涌来,她被品牌方索要天价违约金,举步维艰。
偌大的办公室安静无声,落地窗外便是清浦江沉稠的夜色。
封赫城坐在办公桌后,目光沉静,视线落在她身上,尽是上位者的威压。
“为什么不来找我?”他问。
姜霓白着脸,高烧刚退,整个脑子还有些昏沉。她吸吸鼻子,没什么血色的唇轻抿着。
“如果事情没闹这么大,如果不是梁鸿特意提醒我,你预备怎么办?”
梁鸿是封赫城的特助。
姜霓依然垂着眼,窍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,於莹白空间里更显脆弱。
“说话。”
冷厉的男声,封赫城从未在她面前动怒。姜霓知道,这一回他是真的生气了。
姜霓抬眼,清润乌亮的眸子映着水色,不是被封赫城吓得。
“说什么?”她直勾勾地望向封赫城,“封总是想我来求你吗?怎么求?你想要什么?”
她整个人病气未消,说出来的话也柔软,可一双眼睛却明亮的过分。
封赫城眸光一滞。
他於深冬之中不经意地一个回首,看到了一个倔强的少女,她在拚尽最后一点力气,给自己求一条生路。
彼时,就是这双眼睛打动了他。
他本就该知道,她看似柔弱,其实一身傲骨。
可过刚易折,本就是最大的弱点。
封赫城沉默。
他出身於海市封家,从小便被当作继承人培养,早已经习惯了事事筹谋,步步为营。
半年前,他把姜霓分给了Ada,本想挫一挫她身上的锐气。
很显然,这步棋他走错了。
“所以呢?”姜霓已然起身,过分窍薄的身体仿佛一吹就倒。她一步步走向封赫城,在他的椅子边站定。
她依然在问他同一句话:“封总,想我怎么求?”
她的眸光乌亮澄澈,容不得他回避半分。
封赫城闭了闭眼,靠在椅背里,“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什么时候知道,他对她起了那样的心思。
“你最后一次来别墅。”姜霓低眼,很坦白。
“梁特助说,你原本是要去欧洲开会的,很重要的一笔订单,需要你亲自去谈。”
那天是跨年夜。
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推掉了重要的工作,在跨年夜特意来陪一个女人。
姜霓起初不敢往那个方面想,可封赫城来了,带了红酒,带了她最喜欢的向日葵和栀子叶。
那晚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,姜霓处处小心,时时谨慎,许是封赫城觉得扫兴,倒也没发生什么逾矩的事。
但姜霓却清楚地意识到,封赫城对她起了别的心思。
“姜霓。”封赫城阖着眼,“你不用这么聪明的。”
“我想装傻,可封总您没给我机会。”
她是半个小时前,被梁鸿从医院带到这里的,封赫城刚刚从纽约出差回来。
“封总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,你想我怎么求你?”姜霓清亮的眸光里已有水色,不是因为生病,也不是因为害怕。
她抬手,软白的指腹捏着外套的拉链,金属拉链一点点被拉低,露出里面修身的、低领的绿色吊带。
凝白的皮肤大片裸露,在芽绿的映衬下,泛起脂玉一样的光泽。
“封总是要我这样求你么?”姜霓开口,缓缓退下外套,一同退下的,还有她的自尊和封赫城所谓的傲骨。
封赫城从前对她有救命之恩,如今对她有了别的心思,姜霓不知道怎么面对他,如果……如果他真的对这具□□有兴趣,她就给他。
反正没有他,她早就该死在那个寒凉的冬夜。
“姜霓,你赌赢了。”
姜霓微怔一瞬。
封赫城已经睁开眼,起身。
他立在姜霓面前,高大的身形将她遮住,抬手把姜霓已经褪到手肘的衣服一点点拉起来,将她窍薄的肩线遮住。
他捏着金属拉链,听拉链寸寸咬合,一同咬合的,还有他所期望的但未能开始的关系。
姜霓水眸定定。
“从今往后,你只是安嘉旗下的艺人,而我,只是你的老板。”封赫城开口,全然谈公事的语气,“违约的事我来处理,你的团队重新换掉。我会让梁鸿重新给你拟一份合同,抽成比例和违约金会更高,你接受吗?”
“白给安嘉打工?”她无厘头地问了句。
封赫城轻笑,“倒也不至於。”
姜霓很少见他笑。
“不愿意?”封赫城又问。
“愿意!”
她答得太快,轻易便暴露了自己的心思,也捕捉到了封赫城眼底的没落。
一瞬即逝的落寞,他又恢复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封赫城,点评她方才的表现:“不加掩饰,演技太差,回去找个老师好好学。”
走出那间办公室,姜霓几乎摇摇欲坠,一个还在哭鼻子的女孩子给她倒了杯热水。
小姑娘和她絮叨,说自己又被骂了,问她:我是不是真的特别笨?根本就不适合这份工作。
姜霓不知道怎么回答,萍水相逢,而她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。
但她很感谢这杯水,温温的,一点点慰借了她的五脏六腑,驱散了深夜的寒气。
姜霓后来才知道,这个女孩子叫商小可。
而那个时候的姜霓仍然惊魂未定,刚才在那间办公室里,她远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和无畏。
或许从一开始,封赫城就已经察觉了她的意图,否则他也不会说——姜霓,你赌赢了。
她的确是在赌。
孤注一掷,赌封赫城是个君子。如果她赢了,从今往后,两人间就是再单纯不过的关系,他是安嘉传媒的大老板,她是公司的艺人。她亏欠封赫城的,会用十倍、百倍的金钱回报他。
也给自己赌一个未来,一个她可以掌控,能进则进,想退可退的未来。她的人生,她要牢牢抓在自己的手里,再也不许旁人横加干涉。
还有——她想守住心里最后一点温软和干净,他像是贡拉神山最温暖的一轮太阳。即便冬日严寒,他那里,也是暖的。
手机嗡嗡的振动声响起,姜霓从往事里回过神,是秦砚打来的电话。
电话接起,听筒里响起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,“这么晚还没睡?”
低磁的电流,让人安心的声音。
“这么晚你还打。”娇矜一瞬,姜霓瓮声瓮气开口:“睡不着。”
“怎么了?”秦砚察觉她的异样,“是谁惹我们姜老师不开心了?”
隔着电话,姜霓依然能想象秦砚现在的样子,他叫她“姜老师”,一定是唇角勾着浅弧,眼神温软又戏谑。
姜霓顿了顿,她难得和秦砚通电话,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其他事情上,更何况这件事还和封赫城有关。
秦砚显然听不得这三个字。
“不说了,已经没事了。”姜霓平复了一下心绪,唇角弯起,“秦队长知道6月1日是什么日子吗?”
他叫她姜老师,她便回他一个秦队长。
这样的称呼很有意思,她只想和他这样,看似正经,似乎又不太正经。
“儿童节?”秦砚反问。
姜霓:“……”
“我生气了。”
薄薄的轻笑声混着电流落入姜霓的耳中。
“我知道,是一个小仙女下凡的日子。”
姜霓抿唇,一晚上郁郁的心情在这一瞬变得柔软且明亮。
她倚在窗边,绕着发尾,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“那我们凡人有微薄心愿,不知道小仙女能不能帮忙实现?”
“嗯?”姜霓缠着发尾的指尖微顿,“怎么是小仙女帮你实现心愿吗?难道不是你帮小仙女实现心愿?”
秦砚轻嗯了声,“那小仙女有什么心愿,我洗耳恭听。”
能有什么心愿呢?
秦砚远在雅莫拉,她一点都不想让他为这些事情分神。何况生日每年都会过,她也并不急於这一次。
“心愿啊,那可太多了。比如说,我最希望的就是——”姜霓微顿,望着天边最明亮的那颗星星,嗓音温柔且轻:“希望我的盖世英雄平平安安,早日归来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