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书坐着, 两位巡按站着。
将两个刚见面的属下, 劈头盖脸训斥一顿, 赵尚书才板着脸下令道:"沈巡按, 你持我的手令, 约请工部侍郎赵文华和浙江巡抚胡宗宪, 於明后两天过来谈话。”
又对王用汲吩咐道:"王巡按, 你持我的令牌, 约请本地五位有名望的大户, 十位庶民百姓, 五日内我要见完这些人。”说着根本不容两人有问, 便挥手道:"下去吧。”
王用汲轻声道:"大人是否移驾驿馆, 那里总之是方便些。”
沈默也附和道:"是呀大人。”
"不必了。”赵贞吉哼一声道:"那里尽是天南海北的官员, 南都出了这种事, 我没脸去住。”
两人讨了个没趣, 只好怏怏退下, 出来那间客栈, 走远了才相视摇头苦笑, 都大感这怪老头不好伺候。
沈默轻声道:"老夫子好大的架子, 让赵侍郎来见他, 这不是纯粹找~吗?”
"摊上这种大人, 也是有好处的。”王用汲两手一摊, 微笑道:"尽心办差就是, 其余皆不必操心。”
沈默连连摇头, 便与他拱手作别, 各自完命去了。
沈默先去卢园。一问才知道。原来人家赵侍郎出去泡温泉了。再问何时归来。管家道:"这说不准。看大人地身体情况吧。”其实谁都知道。看地不是赵侍郎地身体。而是事态地进展情况。
看来赵文华铁了心要置身事外了。沈默也没有办法。只好去找胡宗宪。胡中丞倒没有玩失踪。也不可能违背钦差地意思。但沈默知道。赵贞吉不会从他那里得到有用地东西地……他太了解胡宗宪了。虽然年纪不如赵贞吉大。但狡猾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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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在结束了与胡宗宪地谈话后。赵贞吉把沈默找去了。面色十分难看道:"你是浙江地巡按监军道。有监察全省军政之责。说说对此事地看法吧。”
沈默刚要开口。却见赵贞吉一抬手道:"不要老生常谈。不要敷衍塞责。本官可不是好糊弄地。”
沈默这才知道。原来方才胡中丞便是用‘老生常谈。‘敷衍塞责赵部堂。怪不得老夫子地脸色跟丢了钱似地。稍稍整理下思路。他便禀报道:"此次陛下命部堂彻查此事。无非就是想知道三件事。谁做地。目地是什么。以及谁该负主要责任。”
赵贞吉点点头, 不做声的听他道:"现在浙江这边, 是众说纷纭, 有人说是在王江泾吃了大亏的徐海, 在出手报复, 要讨回场子;也有人说, 只是倭寇迷了路, 无头苍蝇乱撞上来的……”说着顿一顿, 低声道:"还有一种说法甚嚣尘上……据说是‘提编惹的祸, 一些大户出钱请的死士, 给那位上眼药呢。”
大明朝的中央财政寥寥, 地方的困难都得靠地方自己解决, 十几万抗倭大军齐聚江浙, 光人吃马嚼每天就得两千两银子, 若再算上军饷烧埋, 兵器甲具, 所耗费银两更是不计其数, 早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财政收入。
就只好再额外增税, 但浙江的老百姓已经在田租地税之外, 亩出兵饷一分三厘了, 再加上其它名目众多地赋役征发和严厉的海禁, 已经是家家皆净, 无以为继了。如果再行盘剥, 无会使黎民生路断绝, 被迫加入倭寇行列。
但仗不能不打, 饷也欠不得, 必须要有一种立竿见影的法子, 来保证抗倭的军需不断流才行。而为军队筹饷是赵文华除督战之外地主要任务, 但他显然不具备解决这个天大难题的手段, 便不出意外地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胡宗宪, 让他来想办法。
别无他法之下, 胡宗宪只好想出了个名为‘提编的加派之法, 便是按照人民的贫富, 将其编为十等, 然后从最富一等开始征税。若富人所纳税额不能满足需要, 则向下征收次富阶层, 以此类推。
实事求是讲, 这个法子是十分合适的, 毕竟谁都知道, 大明朝的九成财富, 集中在不到一成人地手里, 现在没钱打仗了, 不问那一成要, 却还问谁要?
但那些掌握着巨大财富的大户们不愿意了, 他们已经习惯了百多年来, 不纳捐不交税地日子, 突然要让他们拿大头, 当然没法接受。
论说这些人家都是有权势的, 又同气连枝, 是惹不得、碰不得地。但现在非比平常, 一切以抗倭为重, 原先那些用来攻击官员的借口, 诸如‘擅杀、‘恣横
专权之类, 统统可以被原谅, 至少是暂时原谅。
而地方官府, 则可以高举着‘通倭地大帽子, 看谁家敢不听招呼, 便扑通一声扣上, 保准你家破人亡, 满门抄斩, 谁也救不了。此消彼长间地方官们, 在面对这些大户时, 占据了前所未有的强势地位。
於是‘提编法得以执行, 大户们也只有乖乖掏钱了。这样加派之后, 浙江一司仅今年上半年, 便额外征收了白银四十万两, 而南直隶因为更大更富, 受患更轻, 这个数字则达到了六十万两。勉强保证了军费的来源, 使战争得以长期维持下去。
但在江浙的大户心目中, 赵文华和胡宗宪两个名字, 无便变成了扒皮鬼与鬼扒皮, 其关系早已不复融洽, 所以才有了这种传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