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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头偏西。人影拉得老长。
戚夫人立在阴影里, 戚继光站在阳光下, 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, 仿佛孤单的侠客, 标枪一样挺立着, 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刀;苍白的手, 漆黑的刀!
苍白与漆黑, 显示出他此刻的心境, 他在往前走。他走得很慢, 因为他的心很乱, 看着夫人的娇颜, 他想起了两人曾经的点点滴滴……他记得夫人刚嫁到戚家时, 当时老爹刚刚去世, 家里也很穷, 穷到连进京承袭官位的路费都凑不出。有一天, 舅舅给了他一条鱼, 他兴高采烈的交给夫人, 说要改善一下, 可到了吃饭的时候, 他却傻眼了……
因为王氏把饭菜端上来时, 他看到的鱼。只有鱼头和鱼尾巴, 鱼肚子已经没了。戚继光一看就明白了, 这说明老婆已经把鱼身子给吃了, 只给他留下了能够‘善始和‘善终的两头。
换成一般人, 肯定要发作的, 但戚继光不敢计较, 所以很有肚量地、善始善终地把两头给吃了。
到了吃晚饭的时候, 当王氏把完完整整的鱼肚子又端到了他面前, 戚继光这才恍然大悟, 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。这只是其中一件小事, 却足以说明王氏虽然不擅表达, 但对他却是爱护备至的。
戚继光又想到, 自己来浙江当官之前, 一直无权无职, 仅有微薄的薪俸, 又长期在外, 王氏操持全家, 抚养他年幼的弟弟和妹妹, 所谓长嫂为母, 王氏为戚家绝对是操碎了心。甚至为了给他的弟弟戚继美张罗婚事, 卖光了自己陪嫁的所有首饰。
对此, 戚继光是一清二楚的, 所以虽然同样拙於表达, 但心中却对王氏始终怀着由衷的感激和敬意。
他也终於想起自己的誓言, 我戚继光今生今世, 都只爱你一个女人……
想到这里, 他那股子无明业火。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微弱的小火苗。
"还磨蹭什么?”戚夫人王氏恶狠狠的声音, 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:"动手吧?”
"什么动手?”戚继光一脸茫然道。
"决斗!”戚夫人摆开架势道:"你不是恨不得诛我而后快吗?”
"夫人想到哪里去了, ”戚继光赔笑道:"我是回来认错的。”
"有拿着刀认错的吗?”戚夫人冷笑道。
"刀?”戚继光看看手中的砍刀, 咽一下口水道:"为什么拿着刀呢?”眼神在院子里飘忽, 便看到了在墙角处吃虫的几只小鸡仔, 便一拍脑门道:"哦, 是这样得。因为我的错误, 让夫人年都没过好, 身子也亏着了……我想给你杀只鸡补补身子。”说着便大步过去, 眼疾手快的抓起一只小鸡道:"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王氏盯着他看了半晌, 看的戚继光头顶发毛, 才淡淡道:"以后杀鸡动静小点儿!”便转身进了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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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给夫人炖了汤, 戚夫人却不让他进屋, 戚继光在外面软语相求了半晌, 也没叫开门。眼看着第二天还有训练, 没法子, 只好继续回大营去住单身宿舍……
看着自己的大将没精打采, 沈默也是急在心里, 心说, 这多影响战斗里啊, 便让若菡去劝劝戚夫人。若菡倒是去了。结果一点用也没有, 还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……戚夫人想要跟戚继光离婚。
碰上如此烈性的女子, 沈默也没辙了, 只好跟戚继光说, 先安心训练吧, 别回去见她了, 万一她真要跟你离婚, 这事儿可就闹大了。等孩子生下来, 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吧。
戚继光叹口气, 也只能这样了, 於是将满心的郁闷, 化成摧残士兵的动力, 将他们练得死去活来, 众军士私下都道:‘这是将军被夫人欺负了, 拿我们出气呢。没人敢挑衅火山般的戚将军, 都老老实实的训练, 唯恐成了他出气筒。
这边戚将军的家庭风波还没过去, 那边又有人来烦沈默——苏松巡按吕窦印, 拿着朝廷的一纸公文, 找他提要求来了。躲了几天实在没办法, 沈默只好见了见他……
其实两人毕竟曾经有过一段关系, 见面难免尴尬, 所以向来是躲着走的, 快一年了, 也没见过几面。但这次, 吕窦印不得不来找他了, 因为事关自己的前途……
巡按御史一年一任, 不得连任, 还有几个月。吕窦印的任期就要结束了。按照规定, 他应该在任期结束后, 马上回京述职, 将自己一年来的所作所为……比如办了几件案子、督了多少粮款、监了多长的河道。以及最重要的, 所巡视地区, 对朝廷谕令的贯彻程度, 事无巨细的报上去, 由都察院审查评级, 决定赏罚。
所以人们都说, 每年这时候, 巡按御史就变成了小蜜蜂, 一刻不停的飞呀飞, 四处忙活着, 想要多出点政绩。对於官迷似的吕巡按, 更是如此。他这次来找沈默, 便是要把一件大事落实了!
去岁兵部行文下来, 号召各地官府招集武勇抗倭, 大力发展团练武社。别的地方都搞得如火如荼, 只有苏州府, 因为全力搞经济、修河工, 加之有戚继光的三千兵马, 比什么团练都强, 所以沈默一直不甚上心。至今也没有个统一的安排。
托沈默的福, 吕窦印可以夸口的政绩足够了, 但他丝毫不敢乐观, 因为他曾经与严党过不去, 谁知道人家会不会趁机把自己黑掉?所以他得把这最后一个漏洞堵上, 不给他们口实。
他对沈默道:"沈大人, 我知道你忙, 顾不上;这样吧, 这件事我亲自来做, 你点个头就行。”
沈默心说, 这过家家似的也不算个事儿。便点头道:"那你就去看着弄吧。”说着竖起一根指头道:"但是, 苏州城不行。”
"那成, 我去吴江弄。”吕窦印让步道, 反正只要能把团练招募起来, 与苏州府的人口达到一定比例, 就能交差了。
"好吧……”沈默说出了令他无比后悔的两个字……他忘了世上有一种人, 是成事不足、败事有余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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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子一天天过去, 转眼出了正月, 市舶司的买卖愈发红火起来, 大批的货物运出苏州, 从上海出海, 售往朝鲜、日本、琉球、南洋等地, 为大明朝换来了滚滚的银钱。照着目前的订单数目看, 今年四百万两的任务, 应该不成问题。
但沈默没法高兴起来, 因为他一直以来, 可以安心搞经济的屏障, 苏松总兵俞大猷出事了……朱十三接到了北镇抚司的命令, 要逮捕俞大猷进京, 请沈默帮着配合他。
沈默长叹口气, 闭上眼道:"怕什么来什么啊……”
事情得从去年说起, 去岁那伙攻打浙江的倭寇, 虽然最后被击退, 却也没有回日本, 而是盘据浙江舟山柯梅一带。而总督胡宗宪因为忙於与巡抚阮鄂争权夺利, 无暇进剿。致使倭寇在年末, 又操舟南下, 劫掠福建沿海, 时间恰好是阮鄂上任后一个月。
别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, 阮鄂倒好, 一上任便被架在火上烤, 被烧得外焦里嫩, 苦不堪言……死了两个知府, 还有参将若干, 才把那帮瘟神赶走。
阮鄂这才稍稍松口气, 心中的怒火却蹭蹭窜起来……你胡宗宪也欺人太甚了吧?我承认斗不过你, 所以才从繁华的杭州城。来到穷山恶水多刁民的福建, 你却巴巴的就把倭寇撵过来, 连条活路都不给我留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