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已经是情投意合, 沈默却不打算轻易就范, 他知道这跟子与嫖客的关系没什么区别, 姐儿们越是端着, 大爷们就越是贱骨头, 所以只要你真有几分姿色, 还会点琴棋弹唱, 端着端着, 就能端出个名来。
沈默自觉还是有做名的潜质, 自然要吊吊对方的胃口, 把自己买个好价钱, 过去后也能有点地位。於是他对张居正道:"今天你的这番话太震撼了, 震得我脑子有点乱, 且容我回头理顺理顺, 咱们再议这个话题。”
张居正面上的失望之情一闪而逝, 旋即笑着点头道:"理所当然的, 京城这池水太深太浑。处处危机, 步步算计, 拙言你小心谨慎点, 总不会有错的。”
能说这话, 就说明他还是有人味的, 沈默又想起见高拱之前, 张居正对自己说过的那句‘槐之言怀也。怀来远人於此, 欲与之谋。其实就是很直白的提醒了, 只是当时自己没往心里去, 却也怪不得他。想到这, 沈默觉着这个朋友还能交, 没必要立即打入黑名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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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当从国子监出来, 在路边摊上吃了两片冰镇西瓜, 让那沁骨的凉意一拔, 沈默突然意识到, 这是个多可怕的家伙……明明已经答应了, 跟自己共同进退, 回头便和高拱合起伙来涮自己。
这是一种什么行为?典型的两面三刀嘛!按说自己应该很生气才对, 可为什么还觉着这人不错、可交呢?就是因为那没头没脑的一句‘槐之言怀也, 让自己觉着, 不是人家没提醒, 而是自己反应慢, 怨不得他张太岳什么。
可事实真是如此吗?当时整个学里空荡荡的, 又没有外人, 有话直说不好吗?至於说的那么隐晦吗?左思右想, 都没这个必要。那就只有一种可能, 是张居正有意为之, 故意采用模糊的语言!这样让自己当时没法领悟, 事后却能恍然大悟, 只怪自己笨, 不会跟他算帐。
想明白这里面的道道, 沈默都开始佩服张居正了, 他猛然发现, 这位徐阁老的得意门生, 裕王府的次席讲官, 同时还是严府的座上贵客……张居正和严嵩严世蕃那边的关系也不错, 虽然没有深交, 却也经常走动。
这不是两面派是什么?可奸诈到极点的严家父子, 却都认为张居正是个光明磊落的人, 是个无私的人, 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, 就是不认为他是徐阶的人。
这家伙是怎么搞的?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看着, 就是看不穿?沈默终於意识到, 张居正是个比自己更善於交际的家伙, 在他身上有一种令人望尘莫及的政治天赋, 让所有人都看不穿!自然可以稳如泰山, 左右逢源了。
想明白这一点, 沈默心头升起一阵凉意, 比吃了冰镇西瓜还解暑, 暗暗道:‘怪不得他能笑到最后, 原来真是毫不侥幸!便更坚定了‘亦步亦趋的策略……紧跟在张居正的后面, 不担心路线错误, 可以专心搞自己的小动作, 还方便敲他闷棍, 伺机超越, 实在是一举两得, 省心省力啊。
如此一来, 沈默的心情重新好起来, 又啃了三片西瓜, 才丢下五文钱, 抆抆嘴起身吩咐道:"下午咱们去司经局。”
三尺应下来, 沈默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:"对了, 昨天去李贽那, 把东西松下了么?”
三尺点点头道:"送下了, 也给老夫人请安了。”说着又笑道:"李大人虽然境况不佳, 出手却极其大方, 给我三个, 一人封了二两银子的赏号。”对於他们这些沈默的身边人, 六两银子实在看不到眼里, 但对穷的叮当乱响的李贽来说, 却是一笔巨款了。所以三尺道:"我不肯收, 说他赏得太多了。李大人却非叫我收不可, 说若是不收, 他便不要我们的东西, 那人太强, 没办法, 我们只好收下。”
"他哪来的银子?”沈默奇怪道:"不是都揭不开锅了吗?”
"我也觉着奇怪, 心说他不会是装可怜骗大人吧。”三尺职业病发作道:"便在离开后悄悄折回, 翻墙进去他家, 结果听到了他和他夫人的对话。”
"说……”沈默道。
"他夫人正在埋怨他死要面子, 为了打赏外人, 竟将她陪嫁的玉镯子都当掉了。”三尺道:"后来我听明白了, 原来李大人早一步回家, 便将夫人的镯子拿了, 去隔壁住的个当铺朝奉家, 抵了十两银子, 给我们六两, 剩下四两准备后日请大人和陆大人吃饭。”
"这家伙, ”沈默嘿然道:"这是唱的哪一出?”
"他说已经欠了大人和陆大人的情, 要是再欠东西, 欠酒席, 非得难受出毛病来, 所以得快点把欠两位的得还了, 好‘还本来的一身清净。”三尺补充道:"最后一句是他的原话。”
"合着我们俩是给他添麻烦了?”沈默哭笑不得道:"看把他委屈的。”
三尺笑道:"是啊, 这个李大人确实不一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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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所以说, 我最讨厌北京城了。”沈默走在北京城的大街上, 大发感慨道:"大到严嵩、徐阶、陆炳, 中到严世蕃、袁炜、高拱, 小到张居正、陆光祖, 哪个一般了?哪个都是一脑门子官司, 满肚子的主意, 实在是太变态了。你说这么多变态, 全集中到一块干什么?”原先他觉着苏州城那帮缙绅、商人就挺难对付了, 现在跟北京城的这帮子变态比比, 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, 根本不带来。
现在这帮家伙, 哪个都不比他差,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, 都有他比不了的优点, 在这种见鬼的破环境中, 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啊?
不过让三尺意外的是, 在发这些牢骚时, 沈默面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, 似乎很享受这种悲惨似的。他不由暗暗了悟道:‘高手不怕高手, 高手只怕寂寞……
事实上, 盲目崇敬害死人啊, 三尺的推论大错特错了。沈默恨不得所有的对手都是弱智, 这样才方便自己实现理想, 哪会嫌对手不够劲儿呢?
他之所以笑, 是因为他意识到, 京城里之所以变态云集, 高手如云, 都要拜一位变态高手所赐, 那就是忠孝帝君嘉靖先生。
正如这位皇帝的偶像老子所言, 其政闷闷, 其民淳淳;其政察察, 其民缺缺。这位皇帝太狡猾, 太变态, 对手下人用了太多的手段, 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招架。所以便将老实人、平庸人都扫出了朝堂, 优胜劣汰下来的, 便都是些天赋异禀的怪物。
沈默笑的是, 嘉靖帝在时, 固然出不了大事儿, 可总有蹬腿升仙的那一天, 到时候他儿子可怎么办?
沈默已经预见到, 下一代皇朝的舞台, 皇帝很可能要靠边站, 旁观这些妖孽们表演了。
一想到这, 他就很有快感, 虽然那还是没影的事儿。
分割
春困, 就是睡不醒, 醒了还困, 我是不是被瞌睡虫附体了?(!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