涂立霎时变了脸色, 难以置信的盯着沈默道:"莫把我当成三岁娃娃, 那么多的帐目, 你怎可能一夜理清?”
"虽然因为时间有限, 没有查清所有资金的流向, 但至少其中八十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, 我已经弄明白了。现在简单记述下来, 为涂公诵。”沈默说着掏出一张纸片, 便朗读道:"嘉靖三十八年三月, 严世蕃批工程款五万两, 以采购官瓷之名义, 经日昇昌钱庄, 汇入江西景德镇, 此后在一年之内, 又以同样名义, 分三次向江西汇款, 共计十五万两;至完工时, 工部仅收到一批, 标价为五万两的景德镇官瓷, 但在工部的结算帐册上, 却标注货款两清, 将十五万两的余款一笔勾销!”
看一眼面色变得苍白的涂立, 沈默继续念道:"嘉靖三十七年二月, 工部拨款五十万两, 令云南布政使司采购各种名贵木材, 至工程完工时, 云南布政使司, 共往京城发送各种木材共计二十五万两, 并通过民间海运、军船护航的方式, 运抵京城, 向海商及闽广水师支付相关费用五万两, 余款三十万两, 则转入南昌日昇联, 收款人是严世铎, 严阁老的堂侄!”
如果说上一条只让涂立坐立难安, 那这条就让他险些晕厥过去。因为它直接证明了, 涂立怀中的‘造船费资颇靡论, 再没法站住脚。见沈默还要念下去, 他终於顶不住了, 嘶声喊道:"不要念了!”
沈默的脸上, 仍然挂着万年不变的和煦微笑, 闻言便收了声, 静静望着涂立。
两人长时间的对视着, 只是一个人的目光平静似水, 另一个的却充满了惊惧犹疑。终於, 那个怯懦的撑不住了, 满脸哀求的朝沈默作揖, 小声道:"沈大人, 您不能玉石俱焚啊。”
"谁是玉, 谁是石?”沈默淡淡道。
"当然您是玉, 那些人是石头了。”涂立满头大汗道:"大家心知肚明, 您能说清楚那八十万两, 他们也能说清另外七十万两, 您要是把事情闹大了, 他们肯定也会把事情捅出来, 他们固然会倒霉, 可宫里的颜面何在?彼时皇上震怒, 你我焉有好果子吃?”
"涂公这话, 恕在下不能苟同!”不知何时, 沈默换上了一副耿直无比的面孔, 义正言辞的对涂立道:"孔曰成仁、孟曰取义, 圣人教我们做正人君子, 岂能因为个人的祸福, 而违背自己的人格, 损害国家的利益?!”
涂立心说:‘真没看出来, 这还是位热血青年哩……去岁在宣府城, 他就领教过沈默的二杆子劲儿, 想不到这次又被他给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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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真的二吗?当然不是, 而是他找到了对付无赖的方法, 那就是比他更加二!
你严世蕃不就是摸准了皇帝丢不起脸, 所以才有恃无恐要挟有司, 敢把我的丑事抖出来, 我就让皇帝下不来台。地道的市井无赖做派, 却十分的有效, 让一切高级的智慧都失了效。
对付这种无赖, 就只能比他更加无赖, 但这种手段是官场的大忌, 会被人唾弃的。严党一伙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 已然名声败坏, 当然不在乎再被唾弃一次, 可审案的官员受不了啊, 哪敢以毒攻毒?
沈默在一夜的静思之后, 终於想起还有一种人, 能治得了无赖, 那就是具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二杆子精神的直臣谏官。其实这些人本质上, 与无赖有异曲同工之妙, 但占据了道义的高度, 无赖就变成了视死如归、一往无前!只要我认定的事情, 就要坚持下去, 死都不回头!
不让步碰让不回头, 就要比一比谁更硬、谁更二了。
沈默当然没有视死如归的精神, 但不妨碍他假装一回丹心直臣, 展示一下自己的硬度, 跟严党比一比谁更能撑得住。当然是他更能撑得住, 因为对他来说, 只会触怒皇帝、并未触犯律法, 所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罢官返乡, 并不会累及妻子, 更不会身败名裂。相反, 还会获得巨大的声望, 从此活在人们的敬仰中。
但严党无法承受其后果, 他们将会在皇帝的震怒中, 被杖责下狱、抄家杀头, 甚至祸及子孙亲朋……这不是杞人忧天, 赵文华人都死了, 家产都被抄光了, 皇帝还责令他的儿子继续赔偿, 不还清绝不算完。
而且更可怕的是, 墙倒众人推, 以往做过的坏事难免被人清算, 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。
沈默通过一个巧妙的换位, 将严党博弈的对手, 从皇帝换成了自己, 让严党一下子从要挟者, 变成了被要挟者——而且绝不敢跟他玉石俱焚!
很快, 涂立也想明白了里面的道道, 知道严党固然可以要挟皇帝, 但绝对没法要挟沈默, 如果沈默真要把事情大白天下[ 遮天 ], 那损失最惨重的, 还是他们自己。
他定定看着沈默, 幽幽道:"沈大人不像是那种浑人吧?”
"如果对得起自己的良心, 就是浑人?”沈默冷笑道:"那我宁愿一浑到底!”
"您真的会不顾一切?”涂立艰难道:"您是六首及第, 不到三十岁四品大员, 有无限美好的前程……”
"不必说了。”沈默一抬手, 打断他道:"再美好的前程, 也比不了心灵的美好!”说完这句, 他都快吐了, 心说我怎这么恶心呢?
但对面的涂立都快哭了, 在那里近似於哀求一般, 如果不是随时都会有人进来, 他非给沈默跪下不行。沈默却板着脸, 一点反应都欠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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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这时, 有内监进来了, 小意道:"二位大人, 轮到你们了。”
沈默朝涂立笑笑道:"涂公, 请。”
涂立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 面色变了数变, 最终一咬牙, 一跺脚——竟抱着肚子‘哎呦呦的叫起来, 吓得那小太监赶紧上前扶住, 关切道:"您老这是怎么了?”
"可能是早晨吃坏肚子了, 绞得生痛!”涂立一边说着, 一边偷眼瞧着沈默道:"我实在坚持不住了, 必须得回去了, 劳烦公公跟宫里告个罪, 我回头就上书请罪!”
"那成, 那成……”小太监自然应允, 这种事虽然少见, 但也不是没有, 总不能让大臣面圣时拉一裤子吧?
得到太监的允许, 涂立便满脸祈求的看向沈默道:"沈大人, 今儿是实在不成了, 咱们还是明天再来吧。”
沈默心中冷笑, 知道他是想用屎遁逃过这一劫, 然后去找严世蕃、何宾等人问计。可今天沈默存心打涂立个措手不及, 当然不能让他走了, 必须趁热打铁, 隔夜就不灵了!便一脸关切道:"涂大人病了, 就赶紧回去看医生[ 超级医生 推荐阅读此书 ], 您放心这里有我, 我会帮您向皇上说明的。”
"啊, 你不走啊?”涂立一惊之下, 险些露了馅, 赶紧‘哎呦哎呦的掩饰起来。
"涂大人病糊涂了。”沈默笑道:"我又不闹肚子, 为什么要回去。”说着朝那小太监一拱手道:"皇上传召不敢怠慢, 劳烦公公照应一下涂大人, 下官先走一步了。”
这话合情合理, 小太监自然答应。见沈默往外走, 涂立终於慌了神, 一把冲上前, 拉住沈默道:"等等, 我跟你一起去!”他终於知道, 别想拦下沈默了, 只好先跟上再说。
"您肚子不疼了?”沈默戏谑道。
"比起见皇上来, 这点痛算什么!”涂立面目狰狞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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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发的早点, 呵呵……(!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