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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延是山东人。出身於医药世家, 在临淄一代也算是富户。他自幼刻苦读书, 希望能鱼跃龙门, 出人头地, 无奈山东乃孔孟之乡, 读书郎多, 高手如云, 连续六次秋闱, 都冲冲无法突破, 这才知道自己, 还真不是念书的那块料, 只好重归祖业, 专心学习医术。
后来进京投奔在太医院供职的大伯, 跟在老太医身边学习, 后来顶替告老还乡的大伯, 也成了一名太医, 至今已经十多年了, 因为文化底子好, 又肯钻研, 着实治好了一些疑难杂症, 而且还有祖传的拿手绝活。王公大臣们都爱找他看病, 也算是太医院中排名前几的大拿了。
这就是他的履历, 虽然自觉失败, 但比大多数人还要成功;虽然自觉心酸, 但比大都数人都要平顺, 只是多少次从梦中醒来, 想起自己年少时建功立业、名垂青史的梦想, 再看看镜子里华发已生, 平淡无奇的自己, 总是忍不住一声长叹。
但今天照镜子时, 崔延发现自己有些不同, 除了双眼通红、眼屎增多外, 自觉表情比往日要坚毅, 很像个正面人物。
"今天, 不能再失败了!”暗暗给自己打过气, 崔延步履坚定的往外走去, 谁知一出房门, 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, 他便心跳加速, 双腿发软, 随便被谁看一眼, 都让他心惊肉跳, 感觉被东厂密探盯上了一般;他越是这样, 看他的人就越多, 吓得崔延几乎是逃进了太医院的值房中。
院判大人正在那里愁眉不展, 见崔延慌慌张张进来, 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声呵斥。而是叹一声道:"老崔, 下午皇上那里, 你去吧。”
崔延正准备讨要这份差事呢, 上司却先派下来了, 但看到其他人同情的目光, 他却惴惴起来, 问一个相好的太医道:"上次是谁去的?”他想打听一下情况,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。
"金太医。”那朋友小声道:"我看你还是推掉这差事吧……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呢。”
"啊……”崔延错愕的回头望去, 却见院判大人的位子已经空了, 竟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。
"这也太……”他的朋友想为他打个抱不平, 但转念一想, 自己就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, 便讪讪笑道:"放松点吧, 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崔延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, 他在自己的座位上缓缓坐下, 脑子里乱极了——太医在给皇帝查体之后, 都是当天出来的, 这都三天了还不出来, 也没个音信, 宫里显然发生了什么……他不由更加相信沈默所说的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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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 浑浑噩噩度过了一上午。边上的同事都以为他被吓坏了, 却没个敢上前安慰的, 唯恐引火上身。中午吃饭的时候, 大伙儿过意不去, 凑钱要请他吃一顿, 崔延起先不想去, 但一想不能便宜了这帮家伙, 横竖也要做个饱死鬼。
於是带着众人杀向安陆城最好的酒店, 点最好的菜, 要最好的酒……却被大家劝住, 说菜随便点, 酒就免了吧, 喝酒误事啊。
崔延知道他们的潜台词是, 万一您老要是喝趴下了, 我们还得给你顶包, 想都别想。
他闷头大吃一顿,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, 坐在那里直打嗝, 同事给他端茶递水, 指着窗外的太阳道:"时候差不多了。”
崔延哼一声, 双手撑着桌子, 费劲的起身, 红着眼看看众人, 便一言不发的往外走, 众人相互看了看, 便都跟着下了楼。
下楼之后, 却见他往后院中, 太医们直呼道:"老崔, 走反了。大门在不在那边。”
"我出恭。”崔延头也不回道:"要是担心我跑了, 跟过来监视啊。”
本来还真有几个太医想要方便, 让他这么一说, 只好全都憋着了。
崔延来到茅房, 关好门, 从袖中摸出那根关系重大的布条, 紧紧攥在手中, 便想对自己说几句豪言壮语, 谁知刚吸口气, 就差点臭晕过去, 不由郁闷道:‘瞧我选这地方……只好作罢, 麻利的解开腰带, 外袍、中单;将那布条贴肉系在胸口, 然后再穿好衣服, 神色坦然的从茅厕出来。
在一众同僚注视下, 崔延终於坐上了前往行宫的轿子, 众人望着他消失的方向, 全都暗松了口气, 旋即却又担心起来, 三天后可怎么办?
崔延坐在轿子里, 想要回想一下自己的一生, 无奈值得回忆的东西太少, 还不到行宫就没什么好想的了。他只好设想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种种, 一通胡思乱想, 轿子停了, 他的终点也到了。
在跟班的搀扶下, 崔延颤巍巍的下了轿子, 想要回头看一眼这宫外的自由世界, 但目光还是被宫门处发生的事情吸引住了……只见礼部尚书严讷、吏部尚书高拱等几位高官大员, 与太监们在宫门口发生了争执。
便听高拱那大嗓门道:"皇上今天早晨就该出关了, 为什么还不让我们见!我现在怀疑, 你们到底通禀了没有?!”他的气场极为强大, 震得那些小太监都低下了头。还是陈洪的随堂太监袁六, 勉强陪着笑道:"您老说笑了, 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, 我们也不敢隐瞒不报啊。”
"那你闪开……”高拱推他一把道:"我们进去拜见皇上, 要是皇上怪罪下来, 全由我们承担, 不会连累你的。”
"不行……”袁太监使劲给边上的太监还有护卫递眼色, 让他们拦住这伙人, 口中尖叫道:"你们不能打扰皇上清修!”一方人执意要进、一方人坚持不许, 宫门前立刻热闹起来。
就在这时,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:"住手!”紧接着又是个阴柔一些的道:"停下, 都停下!”
听到这两个声音, 纠缠在一起的双方分开, 各自朝各自的老大行礼道:"阁老……”"干爹……”原来是南巡随扈总管袁炜, 与司礼监首席秉笔、提督东厂太监陈洪, 从远处并肩而来。
问明白冲突的原委, 袁炜道:"诸位稍安毋躁, 某正为面圣而来。”说着对陈洪笑笑道:"不知陈公公可否放行?”
"当然当然, 您是大总管嘛, 谁敢拦您。”陈洪一脸笑意道, 言外之意, 其余人还不够格。
听了他俩的对话, 高拱气不打一处来, 低声骂道:"分明一丘之貉, 却还要惺惺作态。”
"高部堂, 你说什么?”袁炜冷冷望向高拱道:"敢说大声点吗?”
"好话不说第二遍。”高拱翻翻眼皮道, 他根本就不怵袁炜。
那袁太监就站在高拱身边, 却听得清清楚楚, 此刻也不知怎么想的, 竟趴在袁炜耳边, 嘀嘀咕咕打起小报告来。
"好你个高肃卿, 回头再跟你算帐!”袁炜听了气得面皮发白, 也不好当面发作, 便一甩袖子, 气哼哼的离开了。
陈洪看看高拱等人, 装模作样的摇摇头道:"几位先回去吧, 这大热天的。可别中暑喽。”说着也跟着进去。
一见干爹走了, 袁太监的鼻子翘到天上去道:"还杵这干什么, 都快走吧。”
高拱不怒反笑, 勾勾手道:"公公上前说话。”
袁太监以为他要服软, 得意洋洋的把胖脸凑上来, 却见高拱眼中凶光一闪, 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道:"好奴才!”
"你, 你要干什么?”袁太监呆若木鸡道。
"教训教训你个为虎作伥的狗奴才!”高拱说着便正反两个大嘴巴子, 将袁太监打倒在地, 临了还踹上一脚, 狠啐一声道:"狗奴才!姓袁的没个好东西!”
小太监们急忙跑过来, 嚷嚷道:"你怎么还打人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