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@
六月北京城就像被烧透了的砖窑。到了晚上还是处处干燥、处处烫手, 街上的柳树像病了似的, 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;枝条一动也懒得动, 地上泛着炽人的热气, 狗趴在树下拚命的吐舌头, 骡马的鼻孔张得特别大, 像是在问, 为什么晚上还这么热?
街上看不到纳凉的人, 因为外面比屋里还热, 人们宁肯在屋里, 富人用地窖里的冰块、穷人从井里打上冰凉的井水, 想尽一切办法消暑。就这样, 还有不少人热得中了暑, 或是发痧, 甚至被活活热死。整个城市陷入一片沉闷的寂静中, 就连知了也热的不愿开口。
"啊……”一个痛苦尖叫的女声, 划破寂静, 响彻裕王府的夜空。
后府寝宫中, 雕龙画凤的大床上, 锦被散乱、yu体横斜。头发散乱的李妃娘娘, 满是汗水的上身。大汗淋漓的向上挺着, 一只右手死死握住陪伴她的苏雪的手臂, 在经过九个月多的孕育后, 她终於今天临盆了。
苏雪被抓得生疼, 可能胳膊已经破了, 但她毫无所觉, 一边给李妃抆着汗, 一边不停的安慰道:"一会儿就好了, 再坚持一下, 你就要做妈妈了……”
"菩萨保佑、祖先保佑, 会平安的、都没事的……”在李妃下身接生的嬷嬷也是急得满头大汗, 连声道:"王妃, 往下使劲, 往下使劲啊!!”
李妃的头发都被汗浸透了, 一缕缕贴在额头上, 虽然已经面色苍白, 筋疲力尽了, 还是咬紧了牙, 呻吟着努力往下用力。
那痛苦的呻吟和喊叫声, 一声声传到寝宫外室, 让素来安静的裕王忧急如焚, 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, 把对面陪伴他的张居正几人, 晃得都有些晕菜了。
殷士瞻终於憋不住, 轻声安慰道:"王爷, 娘娘是足月生产, 定会母子平安的。您不要太急…………”
"唉, 莫非是上天降罪於孤?”裕王停下脚步, 一脸难过道:"三个有身孕的妃子两个小产, 李妃战战兢兢熬到足月, 竟又是难产……”说着看看桌上摆的自鸣锺, 闭眼道:"已经两个锺头了。”
殷士瞻一愣, 张居正接过话头劝道:"王爷宽厚仁慈, 孝顺节俭, 上得天心、下面民意, 老天只会保佑王爷, 也会忽悠王妃母子的。”
裕王点点头, 又叹口气道:"我还担心父皇和高师傅、沈师傅他们, 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, 千万不要遇到什么不测啊……”三天前, 王府收到沈默的急报, 告诉他们严世蕃的事情, 至於伊王的异动, 更是於一个月前, 便知会了, 要他们早做应变。
但是裕王并不是监国, 只是以皇子身份留守京师。换句话说, 除非皇帝突然驾崩, 否则他没有任何权利, 也只能干着急。他唯一能做的, 就是将这些事情转告徐阁老。
徐阶立即八百里向皇帝示警, 密令京畿守军一级战备, 并要求河南巡抚对伊王府属地加强监管、卫所军队紧急集中, 在洛阳附近举行大规模军事演练, 以震慑某些人的不法之心。
但谁都知道, 大明的卫所军已经糜烂了, 根本指望不上……
不安的感觉笼罩在三人心头, 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窗棂之外, 那遥远的南方……
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
樊城县, 天上的雨丝毫不见停歇, 披着雨衣的严世蕃, 站在汉水上游的高地上, 望着倾泻而出的洪水, 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, 甚至压过了大水的轰鸣声。
罗龙文打着伞, 眺望着远处王师军营方向, 啧啧有声道:"那里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了吧。”说着心悦诚服道:"东楼公, 您真乃神机妙算, 就是诸葛再世啊!”
"哼哼, ”严世蕃得意的脸上肥肉乱颤, 指着罗龙文看的方向道:"这世上最厉害的还是智慧, 让陈洪那种蠢材指挥, 他就算有千军万马又有何用?”
"陈洪这个蠢材, 果然跟东楼公猜得一模一样, 提前一天就到了樊城。”罗龙文道:"您怎么猜到他会加快速度的?”
"那家伙是一等一的势利自私鬼。”严世蕃桀桀笑道:"见自己大权在握。肯定不想和我合作, 而要独吞胜利果实的……所以我故意用个假圈套骗他, 正好把这个真陷阱掩盖住!”
"东楼公妙算无敌啊!”罗龙文又赞一句, 说着有些可惜道:"只是您为何不把堰口都打开, 要是那样的话, 大水骤发, 保准把他们都冲去喂王八。”再看看后面的上百艘沙船, 上面尽是手持刀枪火铳的武士, 他不禁摇头道:"再把这些人派出去, 就可毕其功於一役了。”
"不懂了吧?他们全死了, 咱们以后的日子就困难了, ”严世蕃显摆的笑道:"这个战场我研究了半年, 现在的水流方向、还有速度, 都是经过测算的, 方圆三十里内, 全都有洪水, 谁都跑不出去。”说着在胸前比划一下道:"以这个水流, 到天亮时, 应该到胸口这么高, 正好把那些人全都困住了、吓破了胆。”说着一挥手道:"到时候咱们再引舟过去, 谁想获救, 就必须先发誓效忠, 岂不比杀了更爽?”又仿佛对自己道:"还有景王。必须找到他, 没有他的话, 我拿什么压住伊王那个白痴?!”
"这,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算无遗策吗?”罗龙文已经陷入了个人崇拜中, 严世蕃很是受用, 放声笑道:"从今天起, 我严世蕃又回到历史舞台, 要书写我自己的本纪了……”
话音未落, 大江对岸从东边冲过来一骑, 大声吼着什么, 但被江水轰鸣声掩盖。根本听不见。一艘沙船过去, 费了好大得劲, 才将他接过来, 跑到严世蕃面前道:"启禀主公, 他们, 他们在下游建起一座浮桥!已经开始陆续过河了!”
"放屁, ”严世蕃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, 嗷嗷叫道:"难道他们是神仙吗?这么短时间就能架起座桥?”
"属下亲眼所见!”那探子道:"他们用一些木箱子连成一块, 变戏法似的就整出一座浮桥来!”
"不管是不是真的, ”罗龙文回过神来道:"东楼公, 给我些兵力, 属下将那浮桥毁了去!”
"去吧, ”严世蕃的独目放射出幽怨的光, 仿佛被甩了的怨妇一般, 咬牙切齿道:"给你十艘船, 不, 二十艘, 将任何能过江的东西, 全给我拆光!”
"得令!”罗龙文领命而去。
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
与此同时, 沈默也率领上千军士返回了营地, 地上的水已经没过人的脚脖子, 且明显有上涨的趋势。只见衣衫不整的官兵们, 无头苍蝇似的乱窜, 帅找不着将、将找不到病, 不时有人跌倒, 被践踏而死, 整个军营乱成了一锅粥。
得益於在混堂司送水的经历, 沈默对大营的格局稔熟之极, 带着一干军士, 如游鱼般穿梭在轮换的映中, 七拐八扭的便到了皇帝的驻跸所在, 正碰见一群戴尖帽、着褐衣的东厂番子, 簇拥着全身戎装的陈洪, 从皇帐中涌出来。
沈默眼见, 看到陈洪身后一个东厂头目, 背着个用被子盖着的人, 两个太医紧紧跟在后面。目光全放在那被背着的人身上。
陈洪也看见沈默, 但此时此地, 并不打算跟他算帐, 带人拐个弯, 想要避开他们。
沈默正要命人阻拦, 却见又一队人马, 从那个方向过来, 正好把陈洪堵住。
"什么人敢挡陈公公的驾!”东厂番子拔动兵器道。
那些人也毫不示弱, 也亮出兵器, 严阵以待。便听其阵中一个愤怒的声音道:"陈洪, 你把我瞒的好苦啊!快把我父皇交出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