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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衣卫追查下去。发现钦天监正金邛, 跟朝中大臣并无任何关系, 竟然跟徐阶是同乡, 这无疑为他开脱了‘受人指使、‘设计构陷的罪名, 而且金邛一口咬死了, 自己所说的一切, 都是对天象的分析, 绝对不是针对朝中的某位大臣。追查来追查去, 最后只定了个‘妄语臆断的罪名, 撤掉官职, 发回原籍闲住, 当然这是后话。
但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, 金邛可以豁出命来对付徐阶, 一定有他的原因, 只是知道的人凤毛麟角, 而高拱恰好是其中一个。因为高拱对徐阶的反感从来不加掩饰, 他的学生投其所好, 专对他讲一些某某如何憎恨徐阶的故事, 但高拱的性格粗中带细, 而且细如发丝, 别人当闲话讲的事情。他却能去伪存真, 沙中寻金, 找出可以利用的东西。
去年, 他听自己的一个学生说起, 钦天监正金邛最近情绪低落, 时常喝得烂醉, 且酒后必会痛骂徐家父子;后来一打听, 原来金邛的岳父因为土地被徐家的恶奴霸占, 推搡间被打死了, 消息传到京城, 金邛的妻子饱受打击, 居然难产死了……这三条人命, 都被金邛算到了徐阶头上, 喝完酒骂一骂, 已经算是很理智的了。
高拱当时便上了心, 只是一时没想起该怎么用, 所以只是让他的学生跟金邛保持联系, 设法取得他的信任而已;结果今岁开春以来, 接连几个月的大旱, 让他找到了这步闲棋的用处。便跟郭朴商量, 要冷不丁给徐阶一个闷棍, 估计打是打不死, 却也要让他疼半年, 还不知是谁下的手。
於是两个老乡便策划了一系列动作, 说动金邛, 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。高拱让他的学生, 秘密联系到了金邛。如此这般的嘱咐一番, 金邛对徐阶的恨意, 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, 反而愈加刻骨, 想也没想便答应了, 这才有了的他在金殿指桑骂槐的一幕。
高拱的高明之处便在於, 并没有乘胜追击, 他知道嘉靖离不开徐阶, 也不愿意再折腾了。若是这时候头脑一热, 暴露自己的话, 肯定会被徐阶活活玩死……徐阁老‘度量如海, 绝不会立刻报复, 但早晚会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, 不信请看袁炜的下场。
但即使不动手, 徐阶的日子也很难过了, 先是被送回府中休养, 然后长期积累的疲劳爆发, 大病一场, 十几天没有下来床, 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, 让回京述职的张居正眼泪都淌下来了:"老师。您可要挺住啊……”
"我死不了, ”徐阶摇摇头, 靠在躺椅上道:"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, 这回还要不了我的老命。”
"那就好, 那就好……”张居正哽咽道:"也不知什么人, 竟存如此歹心, 老师为朝廷呕心沥血, 他们却还在您的背后捅刀子。”
"呵呵, 这很正常, ”徐阶微微笑道:"为师是嘉靖二年的进士, 已经当了四十多年官, 成为天子近臣也有二十多年, 看多了宰执大臣的起起落落, 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。”他望向张居正道:"甭管你多么的谨小慎微, 原来的人缘有多好, 只要当上了首辅, 立刻就会成为许多人的敌人, 因为你挡住了他们上升的道路, 不把你搬开, 他们就坐不到你的位子上。”说着徐阁老说出一句切身体会道:"想要善终, 就得见好就说, 老赖着不走, 肯定会招人嫌、惹人怨, 早晚要倒大霉的。”
张居正听得一阵凄凉, 他能感觉到, 老师虽然嘴上说无事, 但确实已深受伤害。陪着徐阶沉默片刻, 他才轻声道:"那现在该怎么办?”
"静观其变吧, ”徐阶道:"让那金邛一番信口雌黄。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我, 想从老夫身上, 找出专权谋私的证据?老夫要休养一段时间, 你就不要操心了;把赈灾的差事办好, 这对你来说, 是个极好的磨练, 专心点, 别被人拉下太远。”
张居正知道徐阶说的是沈默, 轻轻点头道:"学生知道, 自己缺乏实际政务的能力, 会认真学习, 办好差事的。”
"很好, 很好……”徐阶缓缓颔首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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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候, 门子通禀, 吏部尚书郭朴求见, 徐阶让张居正去书房待着, 便命人把郭朴请进来了。郭朴的性子雷厉风行, 稍稍问候几句后, 便直入主题道:"吏部拟出了对南京兵变责任官员的处罚, 请元辅定夺。”
徐阶不想看, 道:"老夫心力交瘁, 怕权衡失度, 老弟让养斋公过目便可。”养斋是严讷的号。因为以阁老称呼, 总感觉怪怪的, 所以徐阶都用字号称呼他。
郭朴道:"次辅大人说, 这事儿必需得您拿主意。”
徐阶暗叹一声, 都说严讷厚道, 其实他当官都当油了, 知道事情涉及首辅的门下, 便坚决不掺和……却忘了关键时刻不给领导背黑锅, 那领导要你何用?
收起心中的不满, 他只好戴上老花镜, 拿过郭朴递上来的文件。慢慢查看起来,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, 处理结果与他给出的意见并无二致, 但徐阶知道, 此一时彼一时, 现在绝不能照原来那么办了, 便平平淡淡道:"这个, 再斟酌一下吧。”
"请元辅明示。”郭朴很好的隐藏了他的攻击性。
"部下叛乱, 负全权之责的官员该怎么处置?”徐阶仿佛唠家常似的问道。
"撤职, ”郭朴答道:"并移交大理寺查办。”
"那对引起兵乱, 负全权之责的官员呢?”徐阶又问道。
"撤职。”郭朴又答道:"移交大理寺查办。”见徐阶不再问话, 他出声劝说道:"元辅, 张鏊和马坤毕竟是功勳卓着的老臣了, 应当酌情轻处。”
"非常时期行非常事, ”徐阶便闭上眼睛, 缓缓道:"南京兵乱, 震惊朝野, 虽然即使制止, 却反应出各地、各级文武的松懈, 不重罚此案官员, 不足以警醒各省, 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的。”
见徐阁老心意已决, 郭朴暗暗心惊,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, 一感觉形势不好, 马上便壮士断腕, 不给对手任何机会……原本按照他和高拱商量的, 如果徐阶包庇门下, 他们便组织言官弹劾张鏊、马坤等人, 向百官印证徐阶徇私擅权的劣行, 只要徐阶不想跟言官发生正面冲突, 就只能‘挥泪斩马谡, 要是发生冲突, 就惹到了大明的喉舌, 甭管原先多好的名声, 都会败坏掉。
但徐阶当机立断, 主动放弃了张鏊等人。虽然损失不小, 却避开了与言官们的冲突, 而且可以预见, 日后徐阁老的言行必然加倍谨慎, 再想找这样的机会, 难上加难。
打发走了怏怏的郭朴, 张居正从书房里闪身出来, 徐阶指着郭朴离去的方向道:"就是这个人在算计我, 焦不离孟、孟不离焦, 估计那个高肃卿也跑不了。”
高拱是张居正的老上级, 两人私交不错, 且互相欣赏对方的远大抱负, 和经天纬地的才干, 这种传说中的‘惺惺惜惺惺, 让张居正忍不住想为他辩解两句道:"郭部堂也是按老师的意思在办吧?”
他虽然没说完, 但徐阶听得懂潜台词, 冷冷道:"郭朴从来不把老夫放在眼里, 有什么事情都是越过老夫直接向皇帝请示, 今天却巴巴来问我的意思?难道是他转了性?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, 都五六十的人了, 当然不可能改脾气, 所以徐阶断定:"就盼着我保下自己的门人, 他好捧着新鲜出炉的证据, 去展示给百官看吧。”老徐阶果然是半生浸n於阴谋之中, 高拱和郭朴如此巧妙的设计, 还是让他猜了个不离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