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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南县位於江西的最南端。因县境北有龙头山, 县城在山之南, 故名龙南。可别看名字挺气派, 其实只是个崇山峻岭中的撮尔小城。
当然也没必要那么大, 因为这穷山恶水之处, 本来就人烟不稠, 加之近些年来盗匪横行, 能搬走的早就搬走了, 只剩下寥寥的几百户人家, 在这里艰难度日。确实很艰难, 除了县太爷之外, 县里最有头脸的人物, 居然是刺刀见红的屠子, 什么读书门户、积善人家、乡绅仕宦之类, 一概全部欠奉。
但这几个月来, 好几万大头兵驻扎在龙南城中, 让这个小小县城, 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, 也让县里的生意, 畸形繁荣起来, 什么饭馆、赌坊、勾栏院……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。连上任半年的郝县令, 也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多人。
这郝县令原先是南京兵部一名闲散的主事, 一下子来到这么复杂的地方, 要面对数不清的上官, 还有蛮横的大兵、难懂的县民、狡黠的游商、甚至是彪悍的山民……每日里兢兢业业, 捧了卵子过桥, 还整天出篓子, 要是脾气稍大点的, 少不了整天靠顺气丸度日。
好在他心宽, 认错快, 改得也快, 而且运气也不错, 拿出吃奶的力气, 终於也能勉强支撑, 但麻烦依然层出不穷, 这不, 刚刚连夜往各营发运完了粮草, 今天想好好休息一下, 谁知刚刚烧好了洗澡水, 正和夫人拉拉扯扯, 准备共洗鸳鸯欲呢, 外面就传来敲门声道:"太爷, 又打起来了!”
郝县令郁闷道:"又个屁, 太爷我都半个月没打了。”
"是街上, 当兵的和山民又打起来了……”报信的是县里的捕头, 为人十分老成, 不是大事不会如此惊慌的。
郝县令只好深吸口气。拍一下夫人肥嫩的屁股, 恨恨道:"洗白了等我回来。”便在她幽怨的目光, 逃也似的抱着衣帽出到外间。
一边系着衣带, 一边走出门外, 他问那满头大汗的捕头道:"到底什么情形?”
"还是昨天那事儿……”老捕头答道。
"哎呀……这些不省心的东西!”郝县令跌足道:"真叫人……怵头啊……”真不是他胆小, 而是他官太小, 就凭他个七品芝麻官, 手下十几号老弱病残, 无论对那些抱团的山民, 还是凶狠的大兵, 都是没有威慑力的。
可又不敢稍有怠慢, 这种冲突起先可能不大, 但随着双方势力加入, 很快就会演变为上百人的大斗殴, 而且动不动就动刀子, 死伤稀松平常。但不论结果如何, 最后都得他给抆屁股, 真是苦也……
吃了一肚子黄连的郝县令, 点齐衙役便往外冲, 转眼就到了事发的街上……倒不是他们有多神速, 而是这龙南县实在太小了。在街头撒泡尿, 能直流到街尾——再往前流就出城了。
可到了事发现场, 却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一步, 倒不是局势不可收拾, 而是被人先行控制住了。
只见十几个劲装大汉, 组成一种奇怪的阵势, 将闹事的双方隔在两边, 虽然这些大汉的人数不多, 却让两方只能隔空骂战, 无法碰到一块去。
一看这阵势, 郝县令知道有大人物驾到了, 目光赶紧在人群中巡梭, 一下就看了, 几个中年文士簇拥下的年青人。
"哎呦……”看清那人的身形之后, 郝县令两腿一软, 忙不迭推开人群过去, 朝那年轻人大礼参拜道:"卑职拜见经略大人……”
此言一出,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, 一下子静得怕人,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跪拜的对象——一个身穿布衣, 头戴斗笠的男子身上。
既然被认出来了, 那男子只好摘下斗笠, 露出一张英俊而年青的脸, 人群不由一阵哗然, 心说:‘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吧, 县老爷莫非眼花拜错人了?
郝县令身后的老捕头也小声道:"太爷, 您可看准了?”
"屁啊……”郝县令心中苦笑道, 朝廷大员一百个我不认识九十九个, 可就这样一个我不会认错。说着回头狠瞪手下一眼道:"都杵着干撒?”
众衙役才如梦方醒, 赶紧乱七八糟的跪拜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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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年青人正是沈默, 他带着幕僚和护卫, 一路上翻山越岭, 尽抄小道, 是以虽然耽误一天, 倒比戚继光的大部队, 还要早到龙南城。
进城后正要往县衙去, 却看见大街上有穿着褐色军服的士兵, 和一些不巾不帽, 穿蓝色短衫阔袖, 椎髻跣足的男子扭打成一团。
"大人, 既然碰上了, 咱就得管管……”沈明臣建言道:"不然有损威信。”
沈默看看余寅, 见他也点头, 便吩咐三尺道:"拉开他们……”於是便出现了郝县令看到的那一幕。
"郝县令, 冲突因何而起?”沈默并没让跪在地下的县令起身, 而是沉声问道:"是常事还是偶发?”
虽然问得突然, 郝县令却对答如流道:"回禀督帅, 这些人昨天就发生过冲突, 下官思虑不周, 当时只将他们分开, 不想今天又闹将起来。请督帅责罚。”这话说得真是场面, 一位说真话、有担当的好县令的形象马上塑造起来。
一抹笑意从沈默眼中闪过, 紧接着一本正经道:"你且起来回话。”
郝县令这才从地上爬起来, 大声禀报道:"不敢隐瞒大人, 自打总督行辕设立以来, 这样的事件不算太少, 尤其是张部堂去后, 军纪愈发松弛, 骚扰百姓的事情屡有发生, 白吃白喝明抢暗偷的现象已是司空见惯, 许多山民性情暴烈。因此时有冲突发生……”听得围观的老百姓暗暗点头, 心说:‘别看县太爷平时里外受气, 可见了正主还真敢言语……
但有人高兴就有人生气, 郝县令这话, 让人群中的几名军官气歪了鼻子, 当即排开众人, 嚷嚷道:"姓郝的, 你怎么血口喷人呢!”然后跪在沈默面前道:"督帅莫听他胡言乱语, 我们可都是抗倭多年的老部队, 最是遵纪守法了!就算是打了架……也是这些土民理亏在先!”
沈默见几人面色通红, 显然不是气得也不是气得, 而是刚刚喝了两盅, 但他也不点破, 淡淡道:"倒是公说公有理、婆说婆有理, 看来还得本官亲自问一问。”
见大人要当街问案, 郝县令赶紧命衙役们从临街的店铺搬了把椅子, 请沈默坐下, 又让双方带头的跪在左右, 这时看热闹的越来越多, 围得是里外三层, 其中竟有半数以上是穿着褐色衣裳的兵卒, 嚷嚷着为同袍打气。
虽然没人敢跟沈默叫板, 但眼看着穿军装的越来越多, 还是给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军卒提气不少, 从开始的惊慌失措, 变成有恃无恐了。
余寅和沈明臣站在沈默椅后, 后者弯腰低声道:"大人, 万不能跌了分子……”一路上相处, 他对沈默最深的印象, 就是随和到没有架子, 跟身边每一个人都像朋友一样……加上沈默不到三十的年龄, 让余寅不得不担心, 他会让这些骄兵悍将给欺负了。
一个人的多面性, 只有通过时间才能了解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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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点点头, 但没有看他, 依然和颜悦色的望着两边的头领道:"你们都叫什么名字?”
"回督帅, 俺叫胡大。人家都叫俺疯虎, ”那铁塔般的大兵体壮如牛, 一身剽悍之气, 面上尽是满不在乎的神情。
那个穿蓝色短衫, 束着锥髻的年轻人, 操着有些生硬的官话道:"咱叫蓝小明。”
"你姓蓝?”沈默笑道:"是哪个寨子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