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就叫‘夏虫不可以语冰, 他不会理解沈默多么珍重这个天赐良机。其实在整个海瑞上书的前后, 沈默或明或暗做了许多工作, 完全违背了王寅所定的方针, 甚至违背了做人的原则, 将一个个盟友、追随者, 推到危险的境地, 甚至……将自己也搭上了。
付出这么大代价, 所谋自然非小——他只为一件事, 那就是强化海瑞上书的效果, 将其从海瑞一个人的道德成功, 转变为触动整个社会思想变迁的导火索。
这转变是个无比困难的过程, 要进行浩大繁复的工程。沈默早就设计好了, 调动自己掌握的舆论力量, 发动一场‘君臣之道的大讨论, 三公槐自然是战场之一, 还有东南的出版物、书院、上海新开办的报纸, 所有能利用的手段, 都将被发动起来, 强行做一次思想的开启。
这样做的坏处显而易见, 他一直刻意隐藏的软实力, 很可能彻底暴露出来……因为计划太庞大, 刻意的痕迹不可能抹去。那些真正的敌人只要抓住蛛丝马迹, 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主使, 等待他的, 必然是迎头痛击, 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。
归根结底, 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使用这柄利刃, 就像小孩耍大刀, 很容易伤到自己。最稳妥的办法, 是等小孩长成大人, 再操这柄刀来耍。但他的目标太远大, 远大到渺茫, 如果老是安全第一, 追求稳妥的话, 可能忙活一辈子都忙不到点上去, 被历史毫不费力的湮没。
这世上有条真理,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。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, 不可能永远都让你打必胜之仗的, 到了关键时刻, 该冒险就一定不能犹豫。所以沈默早就下定了决心, 要推出筹码去搏一把。
谁知老天垂怜, 嘉靖竟然想他之所想, 急他之所急, 主动张罗着要开一场批判大会。皇帝主动去做的效果, 比他能用所有手段加一块, 还要强之百倍……当然前提是, 辩论的过程和结果, 是自己想要的。
所以一得知三公槐辩论的消息, 沈默便马上取消了原定计划, 暗命王寅、沈明臣、郑若曾等人, 并联络徐渭、王畿、季本等人, 让他们以个人的名义, 邀请有志一同的名士学者前来助阵, 纵使不主动出战, 也得给本方的辩手喝彩叫好吧。
这下王寅等人的工作了可大了……沈默在牢里, 毕竟只能掌握个大方向。具体如何帮衬海瑞, 如何应对可能的被动局面, 乃至谁出场助拳, 套路如何, 这都是反覆推敲过的。好在二月底, 造人成功的徐文长, 终於回到了京城;与他同行的还有郑若曾和王畿。王老先生不顾八十高龄, 还在尽力出谋划策, 其他人又怎好意思不绞尽脑汁, 把方案做到尽善尽美呢?
今天就是出结果的日子了, 甭管之前准备的再充分, 沈默仍是满心的惴惴不安。这时天空中响起悦耳的鸽哨声, 他抬起头, 看到一队白鸽从头顶飞过, 真想变成它们中的一员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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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鸽子, 越过镇抚司高高的围墙, 飞到国子监, 落在三公槐上休憩, 一边梳理着羽毛, 一边歪头向下看去。
论坛就建在三公槐下, 因为经常要举行辩论, 三公槐前的大片空地, 已经改成了一个三丈见方的讲坛, 讲台三尺高, 汉白玉铺就, 上有香炉、蒲团, 望之肃穆高雅, 此刻空无一人。
台下摆满了一排排的坐垫, 就连北面三公槐底下, 也都设上座位, 密密麻麻的足有七八百个位子。
因为这个辩论是在国子监内, 自然不是想来就能来的, 想坐在台下, 需要通过三种途径, 最上等的, 是被国子监的一个委员会主动邀请过来, 当然都是些大师大腕才有这个荣幸, 而且三公槐下, 人人平等, 甭管你是蟒袍玉带, 还是王公贵族, 只要在学术上不给力, 都入不了委员会的法眼。
所以那些名流贵族之类的, 为免自取其辱, 只能对此敬而远之了。
这受邀的嘉宾特别多, 质量也特别高, 荟萃了大明朝的文化精英, 翻开名单一看——欧阳德、王畿、黄佐、魏良弼、罗汝芳、李渭、王世贞、朱载堉……端得是星光熠熠。
第二种, 是自己到国子监报名的, 平时不管士农工商, 都能领到门票, 但这次论坛的热度太高、但座位有限。所以门槛提高了许多, 一些平时够资格被邀请的, 也只能走申请一途, 许多地方的学界领袖, 在京官员, 都在此列。
第三种, 是国子监的太学生, 都有资格来旁听, 但这次座位有限, 他们只能站在外围着了。
其实还有很多人, 不是通过这三种方式进来的,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。毕竟想进来观看的大有人在, 门票就成了可居的奇货。国子监虽乃庄严的学术机构, 但里面的官吏可都是人, 拿门票换点银子补贴下家用, 完全可以理解。
据说这样的门票, 在市面上已经被炒到五百两银子一张, 还有价无市。
现在距离嘉宾入场, 还有一点功夫, 国子监的太学生抓紧最后的时间, 将会场的茶水、坐垫布置到位。 能在这种场合端茶倒水, 还能在边上旁听, 他们感觉无比幸福, 尤其是一个望之十五六的年轻人, 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。
"邹尔瞻, 别傻乐了, ”看到自己的同窗, 一直咧着嘴傻笑, 一个相貌老成的年轻人轻声道:"有点出息好不好。”另一个面容俊俏的年轻人, 也凑过来笑道:"是啊, 尔瞻, 口水都流出来了。”
那叫尔瞻的, 赶紧抬手去抆嘴巴, 才发现自己被骗了, 苦笑道:"梦白老弟, 你又耍我。”
"是你老不长记性。”那叫梦白的笑眯了眼道:"看人家叔时就从来不上当……”话音未落, 便听那叫叔时的小声道:"司业大人来了……”
"星邹元标顾宪成你们三个嘀咕什么呢”还是被司业大人看到, 愠怒道:"要肃静庄严, 再不长记性, 就统统回房思过去。”
若是不能看这场, 三人会郁闷死的, 星赶紧陪着笑司业道:"不敢了, 不敢了。”两人赶紧跟着行礼。
好在司业只是吓唬他们一下, 转身就走了。三人挤眉弄眼, 扮个鬼脸, 赶紧分头忙碌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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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不知能不能写好这场辩论, 忐忑啊……不是神曲。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