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六七章《登极诏》上)
按照世宗肃皇帝的遗愿, 丧礼以日易月, 民间服丧二十七个月, 皇家便是二十七天,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。m八度吧)
但也够难熬的, 这一个月里, 大臣们陪着新君隆庆皇帝, 每天都要守在世宗皇帝的灵前, 一天几遍的哭祭, 不能回家, 不能洗澡, 也不能刮脸, 一个个篷头垢面, 活像是一样囚犯。让沈默感觉有些荒谬, 自己今年这是怎么了, 为何出了这个监狱, 又入另一个, 总是得不到人身自由, 莫非犯太岁不成?
其实他很清楚, 降灾给自己的太岁, 已经静静的躺在干清宫的灵框中。是大行皇帝, 一直将自己的命运玩弄於股掌, 岂止是自己?满朝公卿, 内阁大员, 哪个不被他玩弄了半生?
先帝以权术治朝廷四丰年, 翻手为云, 覆手为雨、帝心难测、赏罚无常, 致使群臣悚然戒惧, 犹疑惶惑, 不敢越雷池一步, 虽然把江山搞得一团浆糊, 如稠如搪, 却也始终能始终大权在握, 威福自专。
有道是, 物竞天择、适者生存[ 永生 ]”经过嘉靖朝恶劣环境的洗礼, 大明朝的官员们, 早就锻炼的道行高深, 野兽凶猛了。果然, 先帝病重期间, 狠廷上, 大臣们为争夺大学士名额的暗斗;内阁里徐阶和高拱的明争, 无不弥漫着浓重的硝烟, 且比从前时更直接、更不加掩饰, 颇有些, 山中无老虎、猴子称大王, 的意思了。
现在新君即位, 想要压服这些猛将兄, 没点神仙道行可不行。而隆庆皇帝的应对之策, 就是把他沈默放出和……
话说世宗皇帝初三日亥时驾崩, 翌日一早, 便有马森携隆庆皇帝……当时还是裕王的手谕, 前去镇抚司开释沈默。十三太保自然不会阻拦, 欢欢喜喜把他送出了衙门。
出来之后, 沈默问马森, 是不是先帝有旨意。因为这个时候把自己放出来, 颇有些欲用先贬、为新君收心的权谋味道, 因此知道是否旨意, 对他下一步如何走, 至关重要。
马森却矢口否认。
按说探问宫秘的话, 马森是不该回答, 但他偏偏不假思索的答了, 还答得十分详细……其实马森就是当年伴驾南巡的马全, 因为护驾有功, 回来被嘉靖赐名为森, 并提升为司礼监首席秉笔, 成为太监界最亮的明星, 继任司礼监掌印的最大热门。
无奈上任掌印李芳手段老辣, 竟硬生生让干儿子黄锦顶了上去, 马森也就与总管之位失之交臂了, 所以才会和黄锦那般不对付。现在世宗大行, 新君入主, 在裕邸的那班太监肯定要鸡犬升天, 按说他和黄锦这些先帝旧人, 就该乖乖的滚蛋让位了。黄锦正是这样想的, 但马森不想, 他身残志坚、奋斗半生, 还没坐上司礼监掌印的宝座, 怎能半途而废呢?不到成功的彼岸, 不打算急流勇退。
如果不想退, 就得赢得新君的信任, 他认为自己在这点上有优势, 因为他曾经在海瑞上书的风波中, 保护过裕王, 所以未必一点希望都没有。当然, 光靠那点机缘, 还远远不够, 更需要有强援, 而他认为最佳人选, 莫过於这位沈大人了。
存心交好於他, 马森自然毫无隐瞒, 压低声音道:"自先帝弥留之际, 咱家便一步也没离开先帝眼前, 却没见他给嗣君留什么遗嘱……”顿一顿又道:"后来圣驾从西苑移到干清宫, 先帝也只召见了杨博一人, 还没来得及和裕王说话, 就昏过去了, 直到半夜驾崩, 也没再醒过来。”
"是不是有什么密诏, 让杨博转交新君?”马森说完便否定自己道:"不会的, 既然是密诏, 怎可能让臣子转交呢?”沈默缓缓点头, 表示赞同。
路上, 马森又把昨晚发生的事情, 原原本本讲给沈默, 当听到新君自定年号, 隆庆, 时, 沈默不禁哑然失笑, 心说, 隆庆隆庆, 隆重庆祝”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?又听马森讲起新君当时的表现, 他微微皱眉, 已经明白了三分。
马车驶上长安街, 两人便噤了声, 又行了一会儿, 车停了, 沈默从马车上下来, 便看到巨大的吝舆停在不远处。
老伙计黄锦拿了条白麻布过来, 请沈默系上, 小声道:"新君在辇上等大人。”
沈默朝他重重点头, 便踩着马凳上了御辇, 果然见朱载垕一身重孝, 面色激动的站在那里。
两人相互对视, 竟有恍若隔世之感。
"叩见陛下。”虽然朱载厦还没正式登基, 但沈默不介意早把称呼升级。
"沈先生……”朱载垕跨步上前, 一把将他扶住, 满含感情道:"你受苦异……
"微臣没事儿, ……沈默微笑道:"倒是陛下, 这些年来受苦了……”
听到这话, 朱载垕鼻头一酸, 哽咽道:"没有你和高师傅他们, 孤熬不到今天。”说着便掉下泪来"旧出p"旧m四畿6亚绷"旧出绷
男儿有泪不轻弹, 只是未到伤心事。沈默知道他这些年,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, 能挺过一次次的危机, 把老皇帝熬死, 确实值得一哭了。
陪着新君掉了一阵泪, 沈默轻声道:"陛下请让臣行完大礼。”
朱载垕却摇头道:"私下没人的时候, 我希望你能像原来那样, 不把我当成王爷, 也不把我当成学生, 只当成你的朋友。”备受压抑的心灵同样分外敏感, 他能准确感受到沈默对自己的态度。
"原来您是王爷, 现在却是皇帝。”沈默拒绝道:"礼不可废。”
"难道我还缺人磕头?”朱载垕有些生气道:"孤不想做父皇那样的孤家寡人, 我希望仍能有友情!”不待沈默说话, 他又急切道:"别说什么皇帝不能有朋友, 我父皇一辈子修真, 就证明了一件事, 皇帝也是人, 也有生老病死;既然如此, 为什么不能拥有正常人的感情呢?”
这个论点好新奇啊, 沈默望着朱载垕, 心说这真是, 翻身农奴把歌唱, 想起一出是一出, 了……但对来自未来皇帝的友情, 他还是有些小感动的, 轻叹一声道:"微臣从命就是。”他答应下来, 只不过是让皇帝高兴而已, 可决计不会这样枷……真要是不把皇帝当外人了, 嗯, 离死期也就不远了。
"太好了。”朱载垕却信以为真, 又冒, 一出, 道:"待会儿陪我共乘御辇入场。”
沈默闻言苦笑连连道:"陛下, 恕臣难以从命, 骖乘隆遇, 岂能轻易授下?”所谓骖乘, 便是陪君王一起坐车的意思, 古时候以右为尊, 君王坐在右边, 车夫坐中间。为了保持平衡, 左边也得有人坐, 这就叫骖乘。汉朝以前, 是由武力高强的护卫官骖乘, 汉朝之后, 便成了只有宰辅大臣, 才能陪着皇帝一起乘辇了。
更何况, 现在是新君第一次正式亮相, 其重要意义不啻於登基大典, 沈默并不是首辅, 甚至连内阁都没入, 哪能担得起这份隆恩?
人贵有自知之昵, 所以他坚决不想消受这非分之福。
"孤就是让天下[ 遮天 ]人知道, ……朱载垕却坚持道:"父皇那样对你是不公的, 孤要给你恢复名誉!”
沈默这下了然, 看来把自己放出来, 确实不是嘉靖的遗命, 而是这位新君自己的主意……也可能, 嘉靖早把儿子看透, 知道他一上台, 就会跟自己对着干, 所以再有旨意根本多此一举, 还不如什么都不说, 效果更好呢。
以沈默对嘉靖的了解, 后一种的可能性要更大些。
但无论沈默怎么说, 朱载垕都不放他下去, 倔强的像个孩子一样。
两人正在争着, 外面传来三声炮响, 也没人先打声招呼, 轿夫们便将御辇高高抬起, 这下想走只能跳下去了, 还有葳脚的危险。
看着朱载垕得意的笑起来, 沈默唯有暗暗摇头, 心说:, 也罢, 就让天下[ 遮天 ]人都知道,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”
当他从御辇上先行下来, 对百官造成的心理冲击, 绝对无与伦比。何止胡汉三回归, 就是南霸天也比不了。在许多人眼里, 这就是宣告着徐阶、高拱、杨博之外, 第四极力量的崛起, 虽然不如前者实力雄厚, 但胜在年轻、根基牢固, 超越他们只是时间问题。
起先沈默只以为这是新君的一片好意, 但当为先帝守灵几天后, 才发现朱载垕也是有算计的……导火索就是那份《嘉靖遗诏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