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8章 意外(上)(1 / 2)

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3143 字 2个月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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漕运分司衙门, 前院东厢。

墙角整齐码放的一排绣春刀, 大通铺上, 或躺或坐着十几条高大的军汉, 有的在睡觉, 有的在赌钱, 有的在闲聊看热闹, 正是一路追随东厂而来的锦衣卫。

他们的领队千户, 盘腿坐在最里面的角落中, 跟一个同样穿着锦衣卫服饰的文人低声说着话……虽然这人相貌普通, 还把脸用染料抹黑、又加了络腮胡子, 但富有诗书气自华, 那双深湛睿智的眸子, 还是出卖了他的身份。

"先生, ”千户小声道:"他们开始用刑了, 东厂的手段……那人怕是撑不住。”

"唉……”被称作‘先生的, 正是从北京来的余寅, 在当地锦衣卫的掩护下, 他顺利的混进了这支队伍中, 替下了一名与其身材相仿的兵丁。听了千户的话, 余寅捻须轻叹道:"作孽啊……”

"咱们总不能干看着吧?”千户低声道:"动刑的两个, 恰有一个是咱们的人。”陆炳在时, 东厂番子皆出自锦衣卫。虽然现在太监占了主动, 对门下进行了清洗, 然而一则这批厂督能力有限, 二则时日太短, 尚有许多余烬存於东厂之中:"全在您一句话的事儿。”

"……”余寅沉吟着, 紧紧皱眉道:"再等等, 再等等……时机还不是最好。”虽然他是主张杀人灭口的, 但对主公的顾虑, 也是深以为然……对於一直梦想着消除特务政治、无底限斗争, 建立一套君子政治体系的沈默来说, 使用他最排斥的黑暗手段, 实在是莫大的痛苦。

虽然主公似乎想通了, 必须要以黑暗对抗黑暗, 以不守规矩惩罚不守规矩, 但这种破坏规矩的手段, 实在太过黑暗,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出。毕竟后患无穷, 甚至得不偿失……这一点, 余寅也是深以为然的。尤其是在对手已经破坏规矩, 给了己方偌大的把柄之后, 他就更是希望, 能等到局势转折的那一刻, 方一击必胜

"做大事要沉得住气, ”看那千户有些焦躁的样子, 余寅冷冷道:"这次如果能竞全功, 你们镇抚司, 又有数年好日子过。”顿一顿道:"你们没有暴露身份吧?”

听了这话, 那千户双眼爆出精光, 压低声音道:"没有他们直以为咱们是拱卫司的人”锦衣卫的职能是‘掌直驾侍卫、巡查缉捕, 一个顿号, 将其内部分成两大职能部门, 一个部门是负责‘巡查缉捕的南北镇抚司, 另一部分是负责执掌侍卫、展列仪仗和随同皇帝出巡的锦衣卫, 其中比较着名的为殿前‘大汉将军, 以及为部院阁老、钦差大臣出京时, 提供仪仗和护卫的拱卫司。

其实后一部分的人数, 甚至要超过前一部分……许多勳贵子弟恩荫锦衣卫某职, 大都挂在其列, 只是南北镇抚司的凶名太甚, 才使许多人提起锦衣卫, 就想到黑暗、特务、刑狱之类, 而往往忽略了堂而皇之的另一部分。不过也难怪, 毕竟飞鱼服、绣春刀, 是他们共同的标志。

这次尾随东厂番子而来的锦衣卫, 其实是以拱卫司的名义, 派给沈默的随行侍卫, 否则沈默也不敢让他们明目张胆的跟着胡宗宪……为了避嫌, 沈默早就和镇抚司一刀两断了, 至少表面如此。

事实上, 这些锦衣卫现在的兵籍, 也确实在拱卫司, 但心思到底在哪边, 就不是一张告身能决定的了。

"让他们继续糊涂下去吧。”思量一番, 余寅决定还是再等一等。

"那我传话过去, 只要那人一松口, 就不顾一切的灭口。”千户小声询问道。

"好。”余寅这次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。

千户刚要穿靴下地, 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, 轻声道:"那万伦说, 京里大人自身难保, 救不了胡大帅……”

"多事”余寅的嘴角抽动一下, 一摆手道:"做好自己的就行”

"是……”千户自知失言, 赶紧穿靴退下。

虽然训斥了他, 但千户的话, 还是勾起了余寅的担忧, 不用猜他也知道, 对方既然如此煞费苦心的设计, 自然在京里也有布置, 大人此行怕也是困难重重。

‘要快啊, 大人……余寅心中喃喃道:‘机会稍纵即逝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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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城, 别来无恙, 甚至因为今年罕见的没有鞑虏侵扰, 而多了几分安定祥和。

大街上货担鳞次、车轮滚滚, 人们熙熙攘攘、悠闲自在……不得不承认, 言官和宦官的斗争, 虽然把朝廷搞得一地鸡毛, 却让老百姓得了实惠。现如今, 宦官们不得不收敛形迹, 停下了对民间的盘剥敲诈……做生意能挣些钱了, 那些被迫关闭的大小店铺全都收拾收拾开张。京畿各乡的鲜活生蔬, 土产珍玩, 也从四面八方汇集进城。

时代发展到现今, 本朝的城市文明, 已远远不是前代可比。宫里的阉寺们一规矩, 业已成熟的市民阶层, 就让偌大城市的生气自然流动了起来, 街巷当中, 市声纷纷而起, 穿着鲜艳服色的平民百姓招摇过市, 叫卖声, 说笑声、说唱声洋溢大街小巷, 处处显示着勃勃的生机, 恐怕北宋的‘清明上河图, 也不过如此。

若是平时, 沈默肯定要驻足观看, 忘情欣赏这华夏民族的伟大活力, 给自己的奋斗, 增添几分动力。然而如今, 他坐在官轿里, 却面色凝重, 目光阴沉, 外面喧哗往来的声音, 都成了让人无法肃静的噪音。

与余寅分开后, 他便火速进京, 只是在进了京城后, 才换上了官轿, 放慢了速度, 向着皇宫方向缓缓行去……

文渊阁中, 阁老们刚刚知道他回京的消息。

正厅之中, 徐阶、李春芳、张居正、陈以勤四位都在, 听到这个消息后, 表情各异。

"想不到他这么快回来, 真是归心似箭。”张居正打破沉默, 呵呵笑道:"早回来也好, 兵部那一摊子, 都乱成什么了。”

"这话说的, 一出去就是俩月, 还不得先让人家歇两天?”李春芳也笑道。

"还是会先来内阁报个到的。”张居正看看徐阶。

"也对, 总要先来见过师相, 交了差再回去。”李春芳颔首道。

徐阶看看张居正, 再看看李春芳, 点点头没有说话。

陈以勤也不动声色, 但是嘴角微微上翘, 怎么看, 都像挂着一丝冷笑。

说完几句闲话, 几位阁老便接着办公, 但厅中的气氛却有些异样, 从不出错的李春芳, 接连写错字, 废纸一团团的往篓子扔;办公效率奇高的张居正, 把一份奏章翻过来、覆过去地看了又看。徐阁老虽仍泰然自若, 却接连去了两趟茅房……

而向来目不斜视的陈以勤, 视线却在那师徒三人的脸上飘来飘去, 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终於, 徐阁老似乎不愿再在厅中待下去, 只留下一句:‘江南回来了, 让他去找我。便颤巍巍回自己的值房了。

回到首辅值房中, 徐阶也不再刻意精神, 老仆人徐福帮他除下蟒袍官靴, 换上舒适的藏蓝五蝠捧寿大襟袍, 黛面软底鞋。他个子不高、面容温和, 没了那身威严的蟒袍玉带, 其实与一般的花甲老人, 也没什么区别。

"老夫静一会儿。”徐阶缓缓靠在躺椅上, 对徐福道:"除了沈相之外, 其余人一概不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