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起通省官员的关注后, 他这个最清苦、最没前途的学官, 实心任事, 做出的种种实绩, 也就进入了高官的视线……他规范了考勤制度, 订出教约十六条, 狠抓学校纪律, 提高教学质量, 重视思想教谕, 使散漫的学风有很大扭转, 与其他县学放羊式管理相比, 不可同日而语。果然在后面的数次考试中, 南平的成绩越来越好, 竟然从倒数提高到了前茅。
属下出现了这样的模范官员, 对每个领导来说都是脸上有光的, 於是‘巡按监司交章荐之, 大家争着上本保奏他, 希望他能晋升……必须承认, 这是没有掺杂任何利益、以及不良动机的, 所以才更显出其可贵。
刻苦自砺的海瑞, 终於通过自己的坚守, 为自己赢得声誉, 进而转化成这次的升迁。但推荐他的人都相信, 海瑞之所以如此不通情理, 是因为见世面少, 书呆子气重, 随着‘历练的增加, 所有人都相信他最终也会融入官场大秩序中去, 而且可能比别人混得更‘明白……通常意义讲, 碰壁会使人更加清醒, 也就是说, 大家都知道他一定会遇到比常人更多的挫折, 然后搓着搓着, 就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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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下轮到海瑞惊奇了, 问他道:"我的恶名已经全国皆知了么?”看来他也知道, 自己这次破格提升, 是因为自己‘狷介的名声……虽然他已经额头出现皱纹、鬓角开始发白, 年近半百才熬成七品县令, 不要说跟沈默这种二十岁的五品官比, 就是放到官场的平均线上, 也算是仕途困顿了。
然而对於海瑞来说, 确实是破格的, 因为他只是个举人。举人虽然可以做官, 但‘捧着卵子过河, 还有上级要寻趁你, 所有的功劳总是别人领, 别人的黑锅总是自己背。这种不公正待遇下, 当然得不到升迁, 基本上举人从品起步, 年年相安无事, 混到到退休也不过是个七品, 这就算命好的了!
所以海瑞三十七岁中举, 四十一岁才分配到福建做教谕, 能在四年之内就升为县令, 实在是让人称羡不已, 他自己也受宠若惊。
沈默笑着对他说:"也不是妇孺皆知, 只是我们学里的老师, 时常拿您说事儿, 都是很佩服您的。”
海瑞这才松口气, 缓缓摇头道:"我不过一介狷介狂生, 有什么好称颂的?”说完把最后一个粗面饼送到嘴里, 咸菜也吃干净, 再灌一肚子茶水道:"我吃饱了, 要赶路了。”
沈默笑道:"刚峰先生是要到哪里去?”
海瑞却已经起身走到柜台前, 对小二道:"我的炒面好了吗?”
"好了。”店小二表情缺缺, 将一个油纸包从柜台下拿出来道:"面饼一个一文, 咸菜两文, 茶三文钱一壶, 炒面五文, 一共是十三文钱。”
海瑞已经从怀里摸出十文钱, 闻听又多了三文, 不由皱眉道:"你这店家, 茶水怎么还要钱?”
"对别的桌, 茶水自然不要钱。”小二似笑非笑道:"可您吃了的加带着的才花了十文钱, 我要是不收你茶钱, 这顿饭是要赔本的。”
海瑞眉毛拧成疙瘩, 从怀里又摸出三文钱, 搁在桌子上道:"钱可以给你, 但你这件事做的太不地道, 对贵点声誉的损失, 何止千文百文?”
"我们不在乎, 也不挣你这种穷鬼的钱, ”店小二被他说得有些恼了:"吃完快走吧, 真晦气!”
海瑞也不跟他争执, 将炒面装进包袱, 便出去了。
沈默阴魂不散的跟上道:"还没回答我呢, 您要去哪?”
"苏州, ”海瑞将包袱挂在骡子背上, 也不骑上去, 就牵着缰绳往北行去。
"好巧啊, ”沈默牵着马跟上道:"我也要去苏州呢, 咱们正好同路。”
海瑞看他的马一眼, 又往后看了看, 突然眯起眼道:"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
沈默不知道哪里出了破绽, 若无其事道:"不是介绍过了吗?怎么又问呢?”
"你的马是军马, 后面两个是军人, ”海瑞淡淡道:"能骑上这种马, 有这样的护卫的, 恐怕不是一般人吧。”
原来如此, 沈默大咧咧的笑笑道:"你说他们呀, 他们是我兄长的部下, 正好也要去苏州, 便带着我一起了, 不然这么远的路, 家里可不放心。”
海瑞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, 便不再看他, 也不和他说话了。
沈默知道自己的解释并不让人信服, 对方就算不质疑, 也不会再信任自己了, 这下讨了好大一个没趣, 让他颇没面子。只好闷闷跟在后面, 准备等到下一个茶馆时和他分开。
此时距离苏州城还有五六十里路, 人烟十分密集, 想要找一个歇脚的地方并不难, 只是太早启齿太没面子, 所以沈默硬撑了十多里, 打个哈哈道:"哎呀呀, 可把我累坏了, 要不咱们歇息一下吧?”
海瑞摇摇头道:"你自己休息吧, 我要天黑前进城。”说着竟然快步往前走去, 显然也想离他远点, 这让向来被视为‘香饽饽的沈默很没面子。
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 三尺愤愤道:"到时候大人表露身份, 看他还敢不敢狂了。”
"敢。”沈默笑道:"不然就不是海刚峰了。”刚要进茶楼里坐会儿, 却听铁柱道:"大人, 那海瑞被人缠住了。”
"哦?”顺着铁柱所指, 沈默看到一群青衣轿夫围着海笔架, 仿佛要把他塞到一顶轿子里去。
"难道是劫持?”沈默回头一看, 自己的兄弟都在远处, 便壮起怂人胆道:"看看去!”说着翻身上马, 带着两人冲过去, 便听到了如下对话:
"您是海大人吗?我们是长洲县的轿夫, 在此恭候多时了。”轿夫们道。
"你们怎知我的行踪?”海瑞问道。
轿夫们互相看看, 领头的赔笑道:"我们也不知道您哪天来, 就在这一直等着, 结果还真把您给等来了。”说着不由分说, 便将他按到轿子里, 高声道:"您老坐好了, 兄弟们起轿了!”
沈默看是来接驾的, 觉着有些蹊跷, 便吩咐手下跟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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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见那轿子起先还算正常, 但没行出一里地, 突然就发疯般地‘飞起来了, 活像在颠簸箕, 直把海瑞颠得前仆后仰, 跳起落下, 肚子里也翻江倒海, 若不是吃得太少, 定会吐出来的。
还听他们一边颠, 一边怪腔怪调的哼道:‘今天老爷乍到, 先坐簸箕小轿, 往后不听使唤, 拿你乌纱撂高……
沈默在后面, 看见四人的小轿十六人抬, 轮换折腾海刚峰, 也听见那放肆的小调。他这才想起徐渭曾经说的陋规:但凡科贡官、举人官上任, 下属总会变着法子的给他下马威, 除了这些官儿不敢惹事, 好欺负之外, 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, 就是使其安分守己、少管闲事……一般这些官员都年纪大了, 不愿招惹这些地头蛇, 所以宁肯吃这个哑巴亏, 日后也睁一眼闭一眼, 甚至同流合污, 一起捞钱。
但沈默不想阻止, 他想看看传说中的海刚峰会如何应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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