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0章 天堂与地狱(2 / 2)

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3110 字 2个月前

袁炜很清楚, 如果沈默这是把事情捅上去, 可是自己的全责, 有道是‘千里之堤、毁於蚁穴, 自己入阁拜相的美梦, 很可能便会化为泡影了……自己二十年如一日、呕心沥血的写青词, 为的是什么?不就是能有一天, 被人尊称为‘袁阁老吗?

一旦如是想, 他的态度飞快软化下来, 近似哀求道:"沈大人, 你且通融则个。等到过了这个夏天, 我定会想法将库里的书补齐了。”

沈默知道他的意思, 无非是等他当上礼部尚书, 便可以调动全国各处的书籍, 到时候东挪西凑一番, 兴许能将这个窟窿堵上。但可不能这样算了……空说无凭, 若是他事后反悔, 自己找谁哭去?便慢吞吞道:"不是有意难为大人, 实在是拖得久了, 责任便会全都转到下官身上, 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, 下官小鼻子小眼小模样, 可是担待不起的。”

袁炜面上一阵阴晴变换, 终於知道这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, 只好放弃心中那点侥幸, 狠狠咬牙道:"我给你写个保证书, 这下总行了吧?”

等的就是这个, 沈默心中一笑, 面上却一脸愧疚道:"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……”

"呵呵, 好说好说……”袁炜笑得比哭还难看, 便拿起笔, 在纸上写下几句, 大意是‘司经局文库图书失佚, 在本人任上便已经严重, 与沈默沈大人无关。然后欠下自己的大名递给沈默, 没好气道:"这下老夫总可以了走了吧?”

沈默点头亲热笑道:"瞧大人说的, 您想来就来, 想走就走, 谁也不敢拦着您。”

"哼哼, 您沈大人真是个人物啊……”袁炜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道:"告辞了。”说完便甩手出了门房, 登上等在一边的轿子, 片刻不留的离开了。

这真是乘兴而来、败兴而归啊, 想不到我老袁竟然让个臭小子给要挟了!气呼呼的走到半路上, 袁炜终於想起袖里还有沈默给的红包, 心里这才好过点。掏出来打开一看, 不由倒吸一口冷气, 竟然是见票即付的五万两‘汇联票。

袁大人长这么大。也没见过一千两以上的银子, 此刻竟然有五万两银票在手!这让他不由自主的口干舌燥, 心跳加速, 得大口大口的喘气, 才不至於一口气抽过去, 被这笔巨款要了性命。

一直到家, 他都晕晕乎乎, 揣着那张银票, 不知道该藏到哪里, 最后躲进书房中, 拴上门闩, 又用椅子顶在门背上, 这才点上灯, 紧张兮兮的看了又看——没错, 式样很标准, 有骑缝章, 有银号画押, 有朝奉背书, 有天头地尾章, 是一张货真价实的汇联银行票。

那一夜, 袁大人失眠了, 上半夜他将银票锁在匣子里, 怕被人偷了, 半夜起床打开匣子, 拿出来收在怀里贴身藏着, 还觉着不保险, 最后压在枕头底下, 才算是把心放在肚子里;然后下半夜, 他开始设想, 该如何花这五万两银子, 是该把京城的住处翻新一下, 还是留着等致仕以后, 回慈溪老家修个园子, 优哉游哉呢。

想了一夜, 也没拿定主意,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 对沈默那点怨气, 早就随着这张可爱的银票, 烟消云散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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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说贫穷乍富, 快要乐疯了的袁大人, 回到沈默的府中。那些宾客兴致勃勃, 一直玩到三更天, 才累了困了醉了, 纷纷告辞而去了。却也有喝醉了走不动的, 有家人接的, 便被家人背回去了, 还有个没人管的, 沈默只好将其留宿一宿了。

待把所有客人都送走, 他疲惫的伸伸懒腰, 深吸口夜晚清冽的空气, 吩咐左右道:"关门。”转身回到正厅里, 厅中杯盘狼借, 下人们正在收拾, 沈默向沈安要了坛酒, 装了几个小菜, 拎着往客房去了。

推开客房的门, 沈默便看见张居正目光炯炯的坐在那里, 不由笑道:"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是装的。”

"你怎么知道的?”张居正闻闻自己身上, 酒味重的很, 好奇道:"难道我装的还不像吗?”

"直觉。”沈默笑道:"你张太岳可不是饮酒误事之人。”

张居正闻言, 狡黠笑笑道:"我也知道, 你这家伙把袁炜给拿下了。”

"你怎么知道?”这下轮到沈默发问了。

"直觉。”张居正哈哈一笑道:"你沈默可是个无利不早起的家伙, 突然把那姓袁的邀来, 不可能单单为了给晚宴增色。”

两人对视一眼, 便一齐嘿嘿笑起来。笑完了, 沈默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搁道:"既然你还没醉, 咱们就继续喝。”

"好, 边喝边聊, 聊个通宵。”张居正从床上跳下来, 坐到桌边道:"酒逢知己千杯少, 话不投机半句多, 这喝酒聊天也得分对象, 要想喝得痛快, 聊得开心, 还得跟你沈拙言一起。”

"谬赞了。”沈默搁下酒坛子, 将几盘下酒小菜拿出来, 两人便一边捏着花生米, 一边小口小口的对酌起来。

一面喝酒, 张居正一面问沈默, 他在苏州都具体干了些什么, 道:"听外面传的神乎其神, 都快把你吹成孔明二世了, 难道真有那么神吗?”

"神什么神?”沈默微笑道:"我不过是恰逢其会, 做了些顺应时势的事儿罢了。比如说市舶司, 朝廷海禁多年, 海上又有倭寇横行, 不论我们大陆的买方, 还是海上的买方, 需求都被压抑太久, 一旦开了市, 便如洪流般宣泄出来, 自然一发不可收拾。”

见张居正听迷了, 沈默又道:"再比如说那徐海, 跟朝廷征战多年, 眼见着自己越大越弱, 官军却越来越强、越善战, 自然萌生了归顺之意, 只是没人有我这么大胆, 敢接受他罢了。”

张居正怎能满足於如此简略的回答?自然一路追问下去, 好在他关注的更多是宏观层面的经济问题, 至於市舶司如何运转, 各部门的配合联系, 并不是他关心的地方。张居正关心的, 是苏州的税负如何征收, 各方面的利益如何分配, 老百姓过得怎么样, 诸如此类的问题。

沈默起先还一一作了回答, 但见他越问越深, 再问就要问到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了。赶紧打住, 转个话头道:"你都问了我半天了, 也该我问问你了吧?”

张居正自嘲的笑道:"我有什么好问的?人说三十而立, 我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了, 出仕也已经十多年了, 却只是等闲蹉跎了岁月, 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儿。”说着摇摇头,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 一脸苦闷道:"别说跟你没法比, 就是比一比那些知县言官, 我也羞愧的无地自容啊。”

"哎, 太岳兄千万别这么想。”沈默赶紧劝慰道:"翰林官嘛, 向来就是这样, 积蓄多年, 一朝得志。等着多年媳妇熬成婆, 就是你大展宏图的时候了!”说着呵呵一笑道:"到时候等你大权在握, 忙得抽不出一点空的时候, 就会怀念当年游山玩水的逍遥了。”

张居正闻言稍稍展颜, 摇头道:"你当我前几年请病假, 是去游山玩水了啊?”

"难道不是吗?”沈默笑道:"这么好的机会, 不去各地走走, 看看风土人情, 那可就太浪费了。”

张居正的面色竟一下子肃穆起来, 道:"不错, 我回家五年, 倒有三年在各地游历, 确实到过许多名胜古迹, 然而在开阔眼界的同时, 我更看到了自己原先从不了解的一面——原来我大明朝虽有苏杭, 却不是天堂!在富庶的江南以外, 我看到无数衣衫褴褛, 瘦骨嶙峋的百姓, 沿街乞讨, 卖儿鬻女, 只求能多食一餐, 多活一日!他们的悲惨生活, 并不是哪一县, 哪一府, 而是全国各地, 皆是如此!繁华的江浙湖广, 只不过是块遮羞布, 遮不住整个大明朝的一地鸡毛, 遍地哀嚎……”

张居正说到这, 双目中竟然泪水涌现, 显然对那些悲惨场景的印象, 实在太深刻了。 他虽然方才还在感叹, 报复得不到伸张, 才华没机会施展。但无论如何, 出生在一个富农家庭, 自幼便才华横溢, 从秀才到举人、从进士到翰林, 都算是一帆风顺, 虽然谈不上锦衣玉食, 却也从没为衣食发愁过, 也从没想过, 原来自己引以为豪的大明朝, 竟已到了如此岌岌可危的地步, 自己亲爱的同胞手足, 原来一直生活在苦苦煎熬、没有希望的炼狱之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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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日子比较特殊, 所以发的晚了些。这是第一章, 还有一章, 那是一定的, 发了再睡, 不过别等了。(!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