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厅中, 一个相貌愁苦的中年官员正在那坐卧不安, 不时张望着遮住里门口的屏风, 直到沈默从那里转出, 他才面色稍定, 忙不迭上前施礼道:"邹应龙见过年兄。”
"云卿兄别着急, 坐下慢慢说话。”沈默看他额头冒汗, 亲热的请他坐下。
听沈默准确叫出自己的表字。那云卿兄邹应龙面上一阵激动, 待侍女看茶退下后, 他深吸口气道:"厚着脸皮来找江南兄, 请您给出出主意。”
沈默微笑问道:"遇到什么难处了?”这是他让人心折的地方, 当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, 从不废话, 总是竭诚相助。
邹应龙心中又是一暖, 看看左右道:"此事机密非常……”
"但讲无妨。”沈默道:"这里说话传不出去。”
"好, 那我说了。”邹应龙点点头, 便向他倾诉开了……
原来这位云卿兄邹应龙, 是陕西西安人, 丙辰年进士, 是沈默的同年, 但成绩不如人意, 仅以三甲同进士及第, 所以平素有些自卑, 不大与同年接触, 尤其是进了翰林院的沈默等人。及第之后, 榜下即用, 授了行人司行人, 五年后转迁都察院, 成为大明朝一百一十名监察御史中的一员, 正七品。
他们这一科的同年心最齐, 向来互通有无、相互帮衬, 在几个强力人物的协调下, 谁有机会往上升, 大家都想法子找关系, 一起把他捧上去, 然后升上去在拉扯后进的, 所以官儿升得都不慢, 在京的好几个升到五品, 大部分都是六品, 地方上的也有不少干到知府、知州、或者在省里高就的, 像他这样六年多了还原地踏步的, 却已经不多了。
邹应龙因为没有得力的同乡, 又不大与同年交往, 不禁仕途上不得舒展。日子过得也极为窘迫……御史又有个外号叫‘鬼都不理, 谁都不敢送孝敬, 所以只能指望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。更加雪上加霜的是, 这些年朝廷银根吃紧, 只能发半俸, 交了房租之后, 连养活妻子儿女的钱都不够, 还得靠老婆和长女给人家打零工, 才能勉强度日。
他出生贫寒, 拚命读书, 实指望着有朝一日金榜题名, 能摆脱贫穷的折磨, 让家人过上扬眉吐气的日子, 谁知进士也中了, 官儿也当了, 日子却依然窘迫, 面对着家人的冷言冷语, 邹应龙倍感愁苦, 终日郁郁, 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。
所以当张居正找到他, 问他愿不愿意弹劾严世蕃一本, 将其一举拉下马时, 他心动了。因为张居正告诉他, 虽然之前的弹劾严党的越中四谏, 壬午三子等人均以悲剧收场, 但这次的结果会有不同, 因为弹劾严党的时机已经成熟, 只等水到渠成、瓜熟蒂落了。成功了, 他将成为政坛的明星, 会实现质的跃迁;不成功, 徐阁老也会保住他的身家性命, 让他不必重蹈前辈的覆辙。
邹应龙是西北人, 有着南方人没有的纯朴, 不知道世上有三样东西——男人对女人的誓言、女人对男人的眼泪和政治家对任何人的承诺, 是最靠不住的。
所以在短暂的犹豫后, 他接受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……当然, 当时光想着光荣去了, 至於艰巨, 是事后回到家才愈发体会明显的。
当白日梦带来的激动散去, 他才想起严党的强大可怕, 二十年来, 胆敢挑战他们的人, 非死既亡, 下场极为凄惨, 早就吓破了英雄胆……哪怕严党今不如昔, 如明日黄花, 也依旧可以将冒犯者打入万劫不复。
邹应龙身为御史, 还亲眼目睹了一个怪现象, 从去岁年末至今近半年, 满朝皆知严嵩父子已失圣意, 徐阁老取而代之成为必然, 可只要有官员、甚至是科道言官上奏疏弹劾严家父子, 倒霉的肯定是他自己!邹应龙还听说, 严家父子控制负责接收呈送奏章的通政司, 只要是弹劾他们父子俩的, 其党羽就会抽出来交给严世蕃亲阅。若是往年, 这种奏章往往难逃付之一炬, 上奏的大臣也会遭到严厉的惩罚, 以儆效尤。
但这阵子严世蕃的举动很诡异, 一本弹劾的奏章都不扣, 哪怕把他们父子俩骂成‘祸国奸贼、‘窃国大盗也不怕, 只对通政司的人道:"全都递上去吧, 越多越好。”
其党羽担心道:"您不怕?”
"怕什么?”严世蕃冷笑道:"就这么递上去, 倒要看看谁会倒霉!”结果, 那些奏章摆上嘉靖的案台后, 全都如泥牛入海, 而本想投机的官员们, 全都被发送到狱神庙, 跟吴时来几个做伴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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甭管是敢於捋虎须的、还是想要投机的, 全都进去了, 谁能保证他将成为例外的一个?
邹应龙照照镜子, 悲哀的发现自己还真没长出个福大命大的面相, 於是更加信心不足, 几度想把那些烫手的材料放进灶里做饭, 可回头一面对老婆孩子的奚落嘲笑, 他又实在不愿继续窝囊下去了, 想要豁出去拚一把。
决断是如此的难, 纠结了半个月, 他都没想好, 到底上不上这一本, 但那边张居正等烦了, 他对邹应龙道:"如果你觉着有困难, 那把材料还给我, 我让别人去干。”
"别, 我干!”邹应龙这下着急道:"这个月保准上奏!”
张居正便跟他约定了期限, 四月初一休沐日前, 一定要将奏章呈上。临走时, 还状若无意的提醒他道:"听说你那一科里高人多, 不妨跟他们取取经嘛。”
邹应龙起先没在意, 可眼看着期限一天天逼近, 还是心里没谱, 不知道这奏章怎么写, 才能逃过前辈们的厄运, 这时他才想起张居正的话, 心说:‘看来得找个高人取取经了。可找谁呢?那些同乡?还不如自己明白呢。
想来想去, 他觉着有一个人最合适, 那就是丙辰科的班头, 六首天下[ 遮天 ]无的沈默沈拙言, 从登科那天起, 就是他们这班同窗中的风云人物, 开海禁、牧苏松, 掌国子, 干得都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, 当得都是别人一辈子当不上的官儿, 虽然很多前辈看沈默不爽, 但他们那帮同年特别推崇他……道理很简单, 因为沈默官儿当得再大, 别人也占不着他的便宜, 只有那帮同年, 实指望着他能飞黄腾达, 然后拉兄弟一把了。
加上沈默为人谦逊低调, 热情周到, 从不以自己的学历资历压人, 反倒热心为同年奔波服务……不管是地方还是中央, 只要他能施加影响的, 都会全力帮同年争取, 哪能不得人心?加之还有一班琼林社的铁杆兄弟, 让他便成了丙辰科当仁不让的领袖。
虽然邹应龙平素跟沈默接触不多, 但有问题想要找人求教时, 还是第一个想起了沈默。这就是魅力, 看不见摸不着, 可以先天生成, 可以后天修炼, 它能让人不自觉的向你靠拢, 对你心折, 甚至没来由的信赖, 而且这只算初级境界。一旦这种魅力, 和令人心折的外貌, 非同一般的能力结合起来, 那才叫真的了不得。
但不幸的是, 福祸两相依, 有好必有坏, 这种魅力在给沈默带来莫大好处时, 同时也带来了莫大的麻烦, 比如说无聊的嫉妒, 比如说无端的麻烦……
在听完邹应龙的讲述后, 沈默心中只有一句话, 我顶你个肺啊!
但不是顶可怜兮兮的邹应龙, 而是顶张居正那个死锤子, 还极有可能是策划者的徐阁老。
他刚刚有了自保无虞的本钱, 可以不用终日提心吊胆, 想要置身事外, 过一段安静的日子, 来个坐看风起云涌, 只等水落石出, 但老谋深算的徐阶显然不想轻易放过他, 还得让他招风惹雨, 战斗在倒严第一线。
但沈默绝不答应, 他不想在严党倒下后, 自己成了最扎眼的一个——锋芒外露、人人远之, 那无疑会让他成为所谓的孤臣。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, 混成了孤家寡人, 真的离死不远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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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者中定有许多为人父母者, 我这个在东西方都修炼过的和尚, 以你们家宝贝的大朋友的身份说一句, 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, 加积极正确的引导, 比各种无聊的辅导班, 更能让您的孩子赢得未来。一家之言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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