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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论如何。严嵩是十分感激徐阶的, 尤其是想到昔日夏言倒台后, 自己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, 他就更觉着徐阶是个厚道人, 自己真是命不错。
徐阶便将皇上相招
徐阶便将跟皇帝的会面, 添油加醋的讲给严家父子听, 其中自然要把皇帝的怒火中烧和自己的苦心周全, 加倍呈现给严家父子俩。
事关自己的命运, 严嵩父子焉能不紧张?待徐阶讲完, 严世蕃便连声问道:"皇上果然信那邹应龙的诬告?”
徐阶毫不犹豫的点头道:"是的, 而且非常生气。”说着满眼忧虑的对严世蕃道:"小阁老, 你可要拿出全部本事了, 不然……”话虽然就此打住, 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。
严嵩听完, 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……他以为皇上会放过他们父子俩, 原来还是要惩治严世蕃的……严世蕃一被定罪, 他就逃不了个疏於管教的罪名。虽然不会被严惩, 但带着处分归乡, 跟全须全尾的荣归故里, 那差别可就大了去。
严世蕃也不见了平日的不可一世, 坐在那里默然不语。几次想开口求助, 但始终拉不下脸来。
还是严嵩看出来了, 对严世蕃道:"东楼, 给鹄儿他爷爷端杯酒, 你想过这一关, 还得靠自家人啊。”
严世蕃没有拒绝, 顺势端起酒杯道:"事到如今, 还望老太公多多周旋。”他对徐阶向来直呼其名, 如此敬称却还是第一次。
徐阶一脸的怜惜, 接过严世蕃的酒杯道:"小阁老, 下官知道您正在难处, 绝不会坐视不理的。”说着对严嵩道:"当时下官便对皇上说, 阁老执政多年, 功高卓着;小阁老虽然性子风流了些, 生活阔绰了些, 但并没有重大过失, 至少居丧期间饮酒作乐, 那是绝对没有的。还希望圣上不要偏听偏信, 免得损害国家栋梁, 祸及社稷安危!”平时真看不出来, 徐阁老是如此优秀的演员, 就连张居正这般知道内情的, 也不禁暗暗嘀咕, 莫非徐阁老为自己孙女打算, 真打算放严家一马。
他却忘记了, 一个都能把亲孙女往火坑推的老家伙, 又怎会跟政敌讲感情呢?
一切的一切。不过是徐阶麻痹严党的表演而已, 其实他的演技并不高明, 但时机抓得太好了——一般看来, 他作为胜利的一方, 哪还用去失败者家中装孙子?所以哪怕狡猾如严世蕃, 都只觉着徐阶懦弱无能, 却没察觉出, 这只是狡猾的徐阁老, 感到短时间内无法取胜, 才施展出的缓兵之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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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论如何, 严家父子是被他彻底骗倒了。
严阁老感动的热泪盈眶, 对老仆人严年道:"把家里人都召集起来。”
严嵩不说所为何事, 徐阶也不好问, 直到严家上下百十口子都聚在堂前, 然后让严世蕃扶着自己起身, 突然朝徐阶跪了下去。只见他一脸感激道:"全仗阁老挽回, 老朽自当拜谢。”
包括严世蕃在内的严家人都惊呆了, 但见老爷子都跪了, 大家还有什么办法?跟着跪吧。
於是, 黑压压地跪了一片, 跟着严世蕃喊道:"多谢阁老搭救之恩。”
徐阶惊得手足无措。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招呼, 赶紧连声道:"快快起来, 快快请起, 老朽实在不敢当啊……”说着赶紧去扶严阁老。
严阁老已是老泪纵横, 紧紧抓住徐阶的手, 颤声道:"我已经八十好几了, 黄土埋到嗓子眼, 转眼就成古人了, ”说着给徐阶重重磕头道:"还请阁老看在多年同僚的情分上, 照顾这些不肖子孙……”
所有人都震惊了, 只手遮天二十年的严阁老, 竟毫不犹豫的给多年来, 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的副手跪下了。这一幕, 便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, 让严家的子孙们, 彻底明白世道变了, 仗着老头作威作福的日子, 一去不复返了, 也让严世蕃感到无比屈辱……
徐阶也有些恍惚, 眼前的场景让他跨越时空, 一下回到十五年前——那一次严家父子跪在夏言面前, 痛哭流涕, 指天赌咒, 苦苦哀求一线生机。
当时夏言位居内阁首辅, 掌握着足以致命的罪证, 要消灭严党简直易如反掌, 但他被严家父子的痛哭, 勾起了恻隐之心, 虽把那父子俩痛斥一顿。却终究放了他们一马。
这一马, 就让夏言死无全屍、身败名裂, 到如今身首不能同穴, 沉冤不能昭雪!
这一系列的念头, 也就是转眼的功夫, 徐阶立刻扶起了严嵩, 拍胸脯道:"阁老请放心, 只要我还在位一天, 自当为严家全力周旋。”至於往好里周, 还是坏里旋, 就不一定了。
严嵩这才定下心来, 挥手让家人退下, 对徐阶笑道:"你我在同一屋檐下十多年, 就是手足也不过如此, 应该以兄弟相称, 以后通家友爱, 不分彼此。”
"如此, 小弟就托个大, 称呼一声老哥哥了……”徐阶也动情道:"老哥, 咱们严徐两家, 当和衷共济、永结同心啊!”
"老弟……”两双老手紧紧握在一起, 友谊地久天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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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坐了一会儿, 到了掌灯时分。严年过来请移座花厅, 那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筵席, 招待严家的贵人。
徐阶毫不推辞, 与严阁老父子把酒言欢, 酒酣耳热之际, 他还一脸诚意的对严世蕃道:"靠着阁老与皇上素日的恩情, 小阁老逃过一劫。”顿一顿, 语重心长道:"但万不可掉以轻心, 如今多事之秋, 难免会有一些小人借机生事, 暗地里抓咱们的把柄。小阁老还需稍加收敛, 切记, 切记。”说着笑笑道:"日后要是没事了, 自然可以随意点。”
严世蕃最烦别人说教, 尤其是平素瞧不起的徐阶, 心中更是恼火, 但面上还要称谢不迭道:"多谢阁老肺腑之言, 某家不敢忘记。”
徐阶笑道:"人老了, 就是喜欢唠叨, 小阁老别往心里去。”
"在下还分得清好赖。”严世蕃干笑道。
一席终了, 已是月上中天, 徐阶谢绝了严家父子的挽留, 在张居正的搀扶下一步三摇, 坐上了轿子, 挥手示意不必远送, 便颤巍巍的离去了。
张居正一直把徐阶送回家, 扶着他下轿的时候, 却见老师双目炯炯, 虽满身酒气, 但毫无醉态, 不由吃惊道:"老师是装醉?”
"呵呵, ”徐阶笑道:"醉翁之意不在酒, 在乎其中深意也。”说着看张居正一眼道:"太岳, 今儿看了一晚上戏, 是不是对老师挺失望的?”
"老师哪里话?”张居正坚决摇头道:"学生今晚真是受益匪浅, 不仅从您身上, 就连从严阁老那里, 也让学生悟到了很多。”
"有长进就好啊。”徐阶看看漫天的星斗, 幽幽道:"我看出来了, 严嵩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严阁老了, 他是真的想退了。”
张居正点点头, 轻声问道:"老师, 那你准备放过他吗?”这也是他整晚上都想问的问题。
"一切已经太晚了, ”徐阶缓缓摇头道:"你要知道, 政治不是一场游戏, 而是真正的战争;下面的小兵可以弃权、可以投降, 这都无所谓。但统帅是没有那个资格的!”他脸面变得有些狰狞道:"沈默有句话, 我很喜欢……出来混, 冲早是要还的!严家父子作恶几十年, 害死了那么多人, 把个好好的大明朝, 折腾的内外交困, 现在看着混不下去, 就像拍拍屁股走人了!真是痴心妄想!”说着重重一挥手道:"把欠帐还清再说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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