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是啊, ”林润感慨道:"我也在北方当过官, 确实发现咱们大明南北差异不小, 相互隔阂也不小, 南方人瞧不起北方人, 北方人也看不上南方人, 这种隔阂甚至被带到朝堂上, 到了影响国策的地步……甚至有人说, 大明之所以治不好, 就是因为总是南方人在朝中掌权, 凡事光为南方着想, 不管北方的死活……”
沈默摇头笑笑道:"说这个有些远, 等你我位列公卿时, 再讨论也不冲。”说着正色道:"你说是专程等我, 到底所为何事?”
"嘿, 瞧我这烂记性。”林润不由笑道:"一高兴, 把正事儿都给忘了。”
"现在说也不冲, ”沈默给他斟上茶, 轻声道:"说吧, 什么事儿。”
"是这么回事儿, ”林润压低声音道:"我想参个人……”
"那就参呗。”沈默不由笑道:"你是御史大人, 还不想参谁就参谁?”
"这个人非同小可, 他的身份贵不可言, 地位不可动摇, 没有你的帮助, 我参不倒, 甚至参不到他。”林润沉声道。
"到底是什么人?”沈默被勾起兴趣来了, 问道。
"伊王。”林润从不卖关子, 说话就像为人, 一刀见血道:"准确的说是, 第六代伊王朱典楧!”
"伊王朱典楧?”沈默面色不禁一动, 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, 就在几天前, 海瑞曾经以此人为例, 痛批过皇亲宗室胡作非为, 对大明朝的危害……
伊王藩是明宗室么房, 始祖叫朱彝, 乃太祖爷朱元璋与葛丽妃所生的庶廿五子, 因为廿六子朱楠夭折, 所以伊王就成了朱元璋最小的儿子, 洪武二十四年封为伊王, 就藩河南府;永乐十年病死, 諡为厉, 称伊厉王。
大明朝美諡泛滥, 能在没有造反、不敬的情况下, 得到如此恶諡, 第一代伊王朱彝绝对是个人才, 他没学到父兄身上一点好东西, 却继承了其血脉中的残暴, 在藩国中胡作非为, 残害百姓……他经常挟弹带剑到市效游猎, 遇到躲避不及的人, 动辄斩劈, 弄得血溅一身, 而他竟专喜欢穿这种溅血的衣服。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命男女杂混取乐, 绝对是太祖诸子中最荒n无耻的一个, 没有之一, 他死之后, 礼臣还上奏请剥去他的爵号, 但朱棣为了稳定人心, 没有答应。
朱彝的继任者们, 也颇像其祖, 直到现在第六任伊王朱典楧, 终於将这种恶的传统发展至顶峰。按照海瑞的说法, 此人贪婪无厌、刚愎自用、对下属残狠, 又侮辱缙绅, 笞打朝臣, 侵夺学宫、奸n民女, 强占民居!洛阳府尹劝他适可而止, 朱典楧便派人把他抓到王府, 扯光了他的胡子头发。据说他抢掠他子四百多人, 强占民房三千多间, 又选民女十二岁以上者七百多人, 其他财富不记其数, 使得河南百姓怨声载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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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这都是表面现象。”听完沈默转述海瑞的话, 林润摇头道:"如果仅仅是荒n残暴, 我也不会这么着急!”说着面色严峻道:"其实我几年前就盯上朱典楧了, 坊间传说他狂妄不悖, 常有不臣之心。我一直在暗中调查他, 查实他以修理府第为名, 将方城王府、桐城郡主第宅、洛阳县狱等尽逼夺, 侵占官街五道, 抑价强买民房一百余家, 又强征河南境内的铁匠、皮匠入府。实际上在打造兵器、甲具, 其居心叵测可见一斑。”
"什么?”沈默吃惊道:"你说他想造反?”
"造反不敢说。”林润摇头道:"但不臣之心确凿无疑, 他的卫队不仅严重超编, 还在民间蓄养了许多死士, 还大肆收买绿林响马、土匪流民。据我观察, 河南境内的土匪, 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影子。”说着问沈默道:"你说他贵为亲王, 却去和强盗打成一片, 还能有什么目的?”
沈默默然, 朱典楧都当上亲王了, 却还在努力搞好群众关系, 可见仍不知足, 但亲王的地位, 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, 再进步的话, 只有让皇帝挪挪位子了。
"他还擅立东厂、私设诏狱, 缉捕百姓、迫害忠良;并斥巨资购买武器, 他的卫队配备清一水的三眼火铳, 据说是北京神机营都比不了的。”林润最后总结道:"总之, 趁着朝廷外患内乱, 无暇监管这些藩王, 伊王这几年大肆的扩张实力, 无论如何, 动机绝对不纯。”说着面色凝重道:"而且此人带来的影响极坏, 许多藩王纷纷效仿、蠢蠢欲动, 若不及时加以严惩, 只怕到时候酿成大祸!”
听了林润的话, 沈默轻声问道:"难道河南的官员都瞎了、哑巴了吗?伊王搞出这么大动静来, 怎么就没人向朝廷吭一声?”
"怎么没有?地方官员告了他好多次了, 但每次他都安然无恙, 反而是告发他的人, 不久后便倒了霉, 先是罢官、然后横死, 搞得人人胆丧, 再没人敢管闲事。”林润问他道:"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吧?”
沈默点点头道:"他朝中有人。”
"是的。”林润颔首道:"他走的正是严世蕃路线, 似乎还买通了东厂太监, 每年都有大笔银子孝敬, 自然可保无忧。”
"但现在严世蕃下台了。”沈默轻声道。
"所以他更躁动了。”林润道:"加紧了招兵买马, 搜刮民财, 甚至开始囤积粮草, 其举动甚是可疑。”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, 递给沈默道:"这是我从特殊渠道, 弄到的伊王府从去年下半年以来, 所有的款项收支, 几乎所有的支出, 都用来购买粮草铁器马匹, 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?”
沈默拿过来, 细细翻阅起来, 看完后抬起头来, 沉声道:"厉兵秣马, 必有所图啊!”说着看一眼林润道:"你禀报上去了吗?”
"没有……”林润沮丧的摇头道:"听闻圣驾来扬州, 我便从南京匆匆赶来, 请求见驾, 但许是我名声太差, 那些人竟然不给通禀;我也不知谁是严世蕃的同伙, 唯恐走漏了风声, 让事情变复杂了, 便谁都没有告诉, ”说着朝沈默笑笑道:"后来想起你也伴驾, 便四处打听你的下落, 才知道你向皇帝告了假中途下船, 我估计你是去看淮安知府海瑞了, 早晚还得来扬州, 便打算在这里等你两天, 实在等不到, 就去绍兴等, 横竖能等到。 ”
"找我有什么用?”沈默苦笑道:"没有确凿的证据, 仅凭这一份来路不明的帐册, 就想铲除一位亲王, 八成会打虎不成反被虎伤。”
"无论如何, 让皇帝警醒吧。”林润低声道:"我的状元公, 帝喾陵, 可在河南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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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忙碌的时间终於挨过去了, 持续一个礼拜的感冒也好了……(!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