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2章 君子意如何(上)(1 / 2)

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3156 字 2个月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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蒙古人没有占到便宜。又知道明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增援过来, 哪敢在通州城下逗留, 便纵骑远遁, 在广阔的京畿农村扫荡。他们劫掠时分成数队, 同时打劫数个村镇;但一旦明军引兵来救, 他们便倏然聚拢起来, 集重兵打击疲於奔命的明军;这种将其高机动性发挥的淋漓尽致的战术, 使明军的追击变得十分困难。

作为清剿总指挥的刘焘, 已是焦头烂额。明军缺乏机动性是事实, 在来去如风的鞑子面前, 没有了长城的屏护, 其兵力和装备上的优势, 根本无从发挥。在这种极端被动的情况下, 他唯一能做的, 便是一点点将鞑子逼离京师人口稠密地区, 将损失降到最低点。

无论如何, 北京城是见不到战火了, 而且蒙古人‘只求财、不求土, 不会在内地停留太久, 必然且战且退, 回到长城外去。所以在皇帝一日三次的诘问下。徐阁老将刘焘‘报虏东退的奏报递了上来, 希望以此平息皇帝陛下的怒气。

嘉靖看了, 果然火气消了不少, 甚至能看到那种, 又撑过一次的轻松。但徐阶还没松口气, 事态又急转之下了……

按惯例, 京城被蒙古人惊扰, 皇帝是要向列祖列宗请罪的, 但因为嘉靖身子不便, 加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, 皇帝便让礼部尚书高拱, 代替他去太庙磕头赔不是。

高拱於是换上深蓝色的祭服, 跣足走了二里地, 来到紫禁城南的太庙前, 看看紧闭着宫门破落大内, 再看看供奉着大明列祖列宗的太庙正门, 想着这个昔日横扫蒙元、征服天下[ 遮天 ]的泱泱皇朝, 竟然被曾经的手下败将, 欺凌到这般田地。

思绪一旦放开, 便一发不可收拾, 高拱想到当今皇帝登基以来, 四十余年的荒唐暴虐, 以至於大明现在国势积弱、边防告急、民生憔悴、天灾交接、人心动荡不堪, 颇有如蜩如螗、如汤如沸之势。

想到这里, 高拱不禁悲痛难抑, 跪在太庙门前放声大哭, 另陪同请罪的九卿摸不着头脑。但因为高拱此刻代表皇帝。稍稍冲疑之后, 众人便一齐跟着大哭, 一时间太庙门前哭声震天, 不知道还以为皇帝崩了呢。

高拱便三步一叩首, 大哭着到了大殿中, 向大明皇朝列祖列宗磕头谢罪, 然后念了代皇帝拟的请罪奏疏, 在炭盆中烧掉, 再次反覆磕头谢罪, 要不是边上的太监扶住, 能把地砖都磕破了……待他手脚无力的被搀起来时, 众大臣才发现, 高部堂的头皮都磕破了, 额头紫黑一片。

众人心说:‘高肃卿真是卖命, 怪不得这两年官运亨通呢。”当然, 这是那些只知道钻营的官迷;稍有些脑子的, 便能从这篇诏书中, 品出别样的滋味来……比如说‘儿臣所用非人、耳目蒙蔽, 致使祖宗受今日之耻之类,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, 但似乎直指当政啊!

如果这些语句。是出自皇上授意, 那徐阁老可就危险了, 但高拱杜撰的可能性太小了, 那可是欺君之罪啊!所以大家都相信, 是皇帝生首辅的气了, 借这个机会敲打徐阶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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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那真不是皇帝的原话, 当嘉靖看到祭文的副本后, 气急败坏的把高拱叫来, 严厉质问他, 为何如此大胆, 竟敢捏造圣意?

高拱一点都不害怕, 不慌不忙道:"臣给陛下看稿时, 您说臣避重就轻了, 问臣是不是怕得罪谁?”说着正色道:"臣谨遵陛下的教诲, 把实话讲出来, 不怕得罪谁!”

嘉靖才想起来, 确实有这么回事儿, 当时高拱的说法太过温和, 谁的不是也没说, 那叫什么请罪诏啊?於是说了他几句, 意思是让他加几句无伤大雅的批评,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, 对於高拱这种翰林出身的官员来说, 完全能够意会。加之时间紧迫, 嘉靖没有再御览, 让他改过后便去太庙宣读, 结果成了这样子。

嘉靖知道他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, 觉着这次借机痛骂那群废物, 恐怕也是为公愤而不是私怨。不至於有什么政治目的……当然皇帝这二年的想法变了, 有些事情不愿再较真, 所以没有再为难裕王的这根主心骨。於是皇帝轻叹一声道:"爱卿不要太愤怒, 当家难, 当国更难, 徐阁老也很难, 就别再责难他了。”

高拱听了, 知道皇帝已经离不开徐阶了, 心中暗叹一声, 正色道:"臣不是为了别的生气, 而是因为他们蒙蔽圣听, 让皇上当糊涂皇帝!”

"哦?”嘉靖一下瞪起眼来道:"说详细点!

"臣听说, 徐阁老前日禀报皇上说, 鞑虏已经被刘焘追杀出境, 果有此事乎?”高拱沉声问道。

嘉靖点头道:"是的, 首辅是这样说的, 难道有问题吗?”

"臣怎么听闻鞑虏目前在平谷?刘焘等人却从蓟镇赶往通州, ”高拱挪揄道道:"似乎应该谓之追送, 而不是追杀吧。”

嘉靖闻言, 面色一阵阴晴变幻, 恍然大悟的点头道:"正是送去, 刘焘却敢言追杀, 到底是骗谁呢?”

高拱义愤填膺道:"皇上明鉴。今外兵四集, 禁军又出, 如此劳师动众, 却只是游戏一场, 不过庚戌之辙, 止增笑耳。遑论以伸华夏之威?”

"还伸华夏之威?”嘉靖被高拱勾动了真火, 忍不住冷哼道:"朕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!”

高拱见达到目的, 便不再多言, 其实他并不想这样背后阴人, 但实在是忍无可忍了。他原本以为当年朝纲混乱, 是因为奸党窃权、结党营私。使正人君子难立於朝, 以至朝中无人, 国事凋敝。实指望着徐阁老上台后, 能拨乱反正、澄清玉宇, 给大明带来重新振作的希望。

可徐阶太令他失望了, 原先严嵩在时, 他隐忍恭谨, 可以理解为收敛锋芒、希求自保;但当严嵩倒台后, 皇帝又重病缠身, 对政事日益倦怠, 本是徐阶大展宏图的好机会, 但他却愈发谨慎, 只沉迷於对严党的清算, 对国事只停留在修修补补, 绝不敢越雷池半步……当然, 因为严党那伙人, 闹得朝堂上乌烟瘴气、太不像话, 所以作风尚算正派、主张‘以威福还主上、以政务还诸司、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的徐阁老, 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赏, 甚至肉麻的称之为‘良相……

但在高拱看来, 徐阶与严嵩别无二致。其实冷眼旁观, 可以说严阁老的大多数污名, 都拜那宝贝儿子所得, 本身并未有太大恶行, 这是否能说, 严嵩就是无辜的呢?

高拱的看法恰恰相反, 他认为严阁老是罪有应得, 甚至罪大恶极, 皆因身为一国宰辅, 屍位素餐便是其最大的罪恶, 甚至比贪污受贿, 结党营私更加误国误民。因为其身为宰辅, 本应披肝沥胆、敢於任事, 革除天下[ 遮天 ]之大患, 恢复大明之元气, 却不仅自己於事无补, 还阻碍别人救时的努力;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。便眼看着国家一点点滑向深渊, 这种‘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, 是高拱最憎恨的。

当然高拱也承认, 徐阶其实也是希望这个国家好的, 但审观其在公在私的言论, 也只限於除秽去弊而已;其最大的追求, 不过是追纵前圣, 恢复祖宗成法, 从不敢言‘改制、言‘变革, 更是绝不敢突破原有政治体制的框架, 绝不敢触碰社会经济的结构, 更不敢纠正和限制严重滥用的皇权, 是故被唏嘘称为是‘一味甘草。

这样的人物, 放在承平治世, 自然是完美的相国, 但现在的大明, 各种矛盾已接近爆破溃解的边缘, 朱明皇朝的统治, 已面临存亡断续的告急线上!在高拱看来, 徐阶虽然不算太差, 但其素质和气魄、识见和学养, 根本无法负荷扶危振颓、扭转干坤的重任。

甘草治不了大病, 还得靠猛药哇!

高拱之所以对徐阶百般看不上, 根本原因就在这里, 他认为只有将这种‘青词宰相赶出朝廷, 让真正有能力的人上去, 大刀阔斧的改革, 才有可能力挽天倾!

当然, 这‘这真有能力的人, 非他高肃卿莫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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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道是‘屋漏偏遭连阴雨, 船破偏遇打头风, 刘焘实在是流年不利, 那边高拱刚刚狠狠告了他一状, 这边他又郁闷的吃了败仗……鞑虏大掠顺义、三河等处, 又分兵围下店, 胡镇、赵溱、孙膑等宣府将领不听刘焘调遣, 擅自引兵救之。不料虏骑大集, 围胡镇等数重。结果三位将领悉数战死, 此役折损近千人, 乃大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