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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过两天, 徐阶便给张居正创造了, 与皇帝单独见面的机会——命其为隆庆讲解前朝政务。为了让皇帝尽快的担负起应尽的责任, 内阁早在几个月前, 便决定由大学士分别为皇帝开讲, 张居正还没开始插手国事, 被派去给皇帝讲课, 也是题中应有之义。
所以谁都把这没当回事儿, 但两天后, 司礼监过来宣旨:‘少师大学士徐阶, 当世庙时, 承严氏乱政之后, 能矫枉以正、澄浊为清, 惩贪墨以安民生, 定经制以核边费, 扶植公论, 奖引才贤, 一时朝政修明, 官常振肃, 海宇称为治平, 皆其力也。匪嘉渥典, 曷劝将来?兹特进徐阶为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, 少师兼少傅, 赐蟒袍、金印, 准许紫禁城乘舆, 并加荫两子为锦衣卫指挥佥事……这几乎是人臣能得到的最高荣誉了。
高拱等人当时就震惊了, 不知为何突然圣心大变。
他们还没反应过来, 徐阶却已经回过神来, 叩首谢恩, 固辞道:"启奏陛下, 自古尊无二上, 上非人臣所宜称。国初虽设此官, 左相国达, 功臣第一, 亦止为左柱国。乞陛下免臣此官, 着为令典, 以昭臣节。”
众人不由暗暗赞叹:‘能在巨大的荣耀面前保持清醒, 徐阁老确实令人赞佩……却不知, 其实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师夏言, 正是大明唯一一个授此荣衔的大臣, 风光一时无两, 却难免身败名裂, 所以对这个‘上柱国, 徐阶是敬谢不敏的。
其实隆庆之所以要给他最高荣誉, 除了他操持国政的功劳外, 更主要的是, 奖掖他当年对自己的回护之情。前日张居正为皇帝讲述前朝故事, 说到二王争嫡的艰苦岁月时, 隆庆感叹道:"当时朕受父皇冷落, 百官皆以为景王会后来居上, 故而皆对朕避之不及, 甚至为了讨好景王, 故意设法出朕的丑……”说着他满怀感情的望向张居正道:"得亏有你们几位师傅, 竭尽全力的保护朕, 咱们今天才能坐在这里……”
"皇上谬赞了。”张居正却正色道:"其实当时裕邸诸位讲官, 在朝中大都根基浅薄, 地位最高的高师傅, 也不过是国子监祭酒而已, 虽然尽心竭力的维护皇上, 但仅凭我们几个, 还是没法和先帝、景王还有严家父子周旋的。”
"哦?”隆庆听出他话里有话, 问道:"你是说, 还有人暗中相助?”
"不错。”张居正点点头道:"能在先帝跟前, 为陛下说得上话;有资格和严家父子周旋的;能让景王忌惮的, 只有当时任次辅的徐阁老。也正是他常年如一日的暗中保护皇上……”
"朕怎么从未听说过?”隆庆吃惊道。
"徐阁老的身份特殊, 他是先帝的近臣, 又被严家父子视为眼中钉, 如果把立场表露的太明显, 不但会引来先帝的猜忌, 严家父子也将处之而后快, 那样不仅帮不上皇上, 还会害了您。”张居正淡淡道:"但徐阁老对陛下的拳拳之心, 是无须质疑的……记得几年前, 世庙一日忽有疑於陛下, 命时任礼部尚书的徐阁老检成祖之於仁宗故事。”当年成祖皇帝, 曾经一度决心废太子、立汉王高煦, 所谓‘故事者指此。
虽然明知事情已经过去了, 但隆庆还是紧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, 原来先帝真的有过废长立幼之心, 要是没人帮自己说话, 恐怕现在自己和朱载圳的命运, 就要颠倒过来了。便听张居正讲述当年的秘辛道:"幸亏有徐华亭为陛下从容譬解, 说仁宗虽然不如汉王聪明讨喜, 但胜在宽仁持重, 更适合做守成令主。况且如果立仁宗, 则汉王仍存, 反之, 则仁宗必亡。先帝听了后, 沉思良久, 不久便派翰林编修为王府讲官, 这就是相辅的意思。显然先帝已经拿定了主意。”顿一顿又道:"徐华亭对微臣青眼有加, 诸多大事皆与我相商。故此事惟臣一人知之, 诸臣皆不得闻也。”
隆庆听后久久不语, 隔了一天, 便发生了前面所述的一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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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皇帝给的荣誉, 徐阶却坚决不受‘上柱国衔。
见国老如此谦恭, 皇帝当然倍加欢欣, 没有再强迫他接受, 而是转封左柱国, 并手书‘硕德国老条幅送到文渊阁, 一时恩宠无加, 人人称羡……其他人还好, 高拱心里就不是个味了, 他知道这下自己再和徐阶起冲突的话, 恐怕皇帝不会再偏帮自己。更严重的, 在群臣眼中, 徐阁老也得到了圣眷。自己这个帝师, 再也威胁不到徐阶, 相反还可能遭到他的打击报复。
很多人肯定要和自己拉开距离, 那些言官们这下也再无顾忌, 肯定要朝他开炮了。一想到这些糟心事儿, 高拱便嘴里发苦, 心里发堵, 暗暗埋怨自己的好学生, 耳根和心肠都太软了。
接下来到年根的几十天, 内阁开始忙着进行各种总结、盘点, 能吵架的地方不多, 加之高拱收敛了许多, 所以虽然日复一日的忙碌, 却也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太平时光。
沈默他们也结束了观政, 开始分担一些任务, 其中张居正负责的是盘查户部总帐册, 以备年终财政会议上使用;陈以勤负责研究吏部送来的官员考核档案, 准备为来年京察定下基调;沈默则负责兵部的帐目分析, 同样是为了年底的财政会议上, 能够和各部据理力争, 不至於被他们牵着鼻子走。
当然也不光是忙着作总结了, 同样还除了很多国务。先是, 广东那边已经调查清楚, 流血事件的背后, 其实是宗族械斗。因为官府清丈田亩前, 要求各保甲先自行申报田亩数, 这两族为了偷逃田税, 想尽办法想将各自的田地往免税的学田、济孤田上挂靠, 但免税的亩数毕竟有限, 两族为了争抢份额发生了口角。又因为彼此早有宿怨, 故而越演越烈, 最终变成械斗, 粤地民风彪悍, 结果出了十几条人命。
其实彼时, 庞尚鹏正在费尽口舌, 试图说服广州的大家族接受一条鞭法, 而清丈田亩还尚未正式开始呢。对於那起血案, 他顶多算是间接责任, 哪能以罪魁祸首而论呢?事实证明, 当时没有草率处理是对的, 那几个粤籍御史显然要负更大的责任。但徐阶以保护言路为由, 不准再予追究;这样一来, 更没法追究庞尚鹏的责任, 只是下文提醒他, 要注意方法, 不准激化矛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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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内阁的辛劳, 因为许多情况仅限高层所知, 原先内阁人少, 一些工作才不得不交给司直郎完成, 现在补充了人手, 自然全都收了上来, 所以大量繁复的工作, 必须亲力亲为。加之, 他们这批后进大学士, 与上一批有些不同。人家高拱三位, 都是卸了部务, 净身入阁的, 他们三个却还仍然兼着部里的差事。按例, 大学士兼部堂的, 应定期回部坐堂, 日常部务由佐贰处理, 但一应重要事务, 还是应当由其亲自决定。
陈以勤那边还好些, 吏部有杨博这位大拿, 他回不回去都不影响, 所以只是隔三差五回去看看, 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内阁耗着;而沈默和张居正就不行了, 户部没有尚书、张居正又是个好揽权的, 他的部务改革刚刚开始, 哪怕有徐养正盯着也不放心, 非得每天回去一趟, 才能镇住那些偷奸耍滑之辈。
礼部按说事儿少, 可也得分时候, 明年又是大比之年, 两京一十三省都要开秋闱了。这可是大明这具国家机器的头等大事, 意义重大、万众瞩目, 由不得半点疏漏。每一处考场的主副考官、监考官、提督官、乃至誊抄书吏, 全都要由礼部派员;每一处贡院的考场, 以及考试条件, 也需要礼部去查验封闭……虽然乡试秋天才举行, 但因为大明的疆域实在太广阔, 所以从现在就要开始忙碌。
既要操心部务, 又不能耽误了内阁的事儿, 沈默不得不每日里从白忙到黑, 时常顾不得回家, 只能在大内住下。一直到腊月二十七, 他统共才回家五趟, 其中还因为宝儿生病, 才多跑了两趟。